小貍奴被摔在地上,喵嗚一聲狼狽地爬起,繼而抖了抖上的雪,跳上木廊,跳上屋檐,不知逃到了哪里去了。
鄭寺人見仍舊怔怔地立著,便問,“姑娘怎麼還不走?公子還等著吶!”
小七低著眉,“奴不知道正堂在哪里。”
鄭寺人搖頭一嘆,“咱家便帶你走一遭。”
小七跟著鄭寺人出了茶室,出了庭院,低著頭往外走去。
又是許久不曾出過庭院這道門了,先前蘭臺里到都是羌人,那些北羌的武士群結伙地四下溜達,鬧鬧哄哄的,幾乎要把蘭臺給占領了,如今恢復了往日的安靜,竟連半個羌人影子都瞧不見。
真是奇怪。
老小羌王憑著營中嘩變已經拿了公子許瞻的命脈,按理說,蘭臺只會比先前混上個十倍百倍,怎麼竟如此好整以暇,仍似個清平世界。
這一日雪霽天青,三月初的日不濃不淡的,亦是甚好。
小七沒有大氅,但走得久了,走得上冒出了一層薄汗來,日里卻也不覺得多冷。
遠遠便見那臉上帶疤的莽夫正挎刀立在廊下,鄭寺人引了路便也就徑自走了。
待到正堂,聽見里頭已經在議事了,似乎有好幾個生人,小七不愿見人,也不愿旁聽,因而不曾進門,就立在廊下。
聽里頭的人說,“羌人看著五大三,卻有幾分腦子。可惜兵符只有一半,羌人也只認那老小羌王,不然公子不會制于人。”
又有人笑道,“不會太久了,小羌王在薊城的府邸依舊日夜笙歌,人是兩三日便送一撥新的,至今已送去二十多人了。”
“專門請閭的婆子們調教過的,都是柳腰花態,眼如。細作說小羌王夜以繼日地風流,醉生夢死,十分荒,子幾乎要被掏空了,哪兒還顧得上什麼換國大計?”
聽見主座上的人笑,“子掏空了,便送去壯丹,他不要停下來。”
眾人皆笑,拱手應道,“是,公子英明。”
又有人笑,“不止小羌王如此,這一回來薊城的北羌將軍們,住的都是最好的府邸,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用的都是綾羅綢緞,
羌人生于苦寒之地,哪里有過這等逍遙日子,一個個早就仙死了,還怎麼帶兵打仗?”
哦,原來如此。
難怪蘭臺之竟連一個北羌武士都瞧不見了。
主座上的人又笑,“告訴老的,小羌王酒后于眾將軍姬妾面前起誓,要宮弒父,自立為王。老羌王必怒,挑起爭斗,他們自己打起來。”
離間之計,本事子虛烏有,然能破其行約,間其君臣,而后改也。
那人深諳此道。
眾人聞言點頭咂,莫不擊節嘆賞。
適才說話的都是不識得的門客,另一人的聲音小七卻是悉的,“公子嘉謀善政,亦能定謀貴決,雖年輕,卻是國,不費一兵一卒,就能羌人腹心爛、分崩離析。”(嘉謀善政,即高明的計謀和讓人稱道的政績。出自《晉書·諸葛恢傳》”及其國鈞,未有嘉謀善政;出總戎律,唯聞蹙國喪師。”)
說話的人是陸九卿。
聽說是章德公主閨中時候曾傾心慕之人,而今卻也納了一位名字喚作靜姝的姬妾。
然就連靜姝,亦是公子所賜。
小七垂眸聽著,滿腹的心事。
大表哥說公子許瞻是殘弒殺的暴君,而蘭臺的門客卻又盛贊他嘉謀善政。可見人到底是復雜的,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終究是要自己去聽、去看、去分辨。
偏聽偏信某一家之言,并非智者所為,也非仁者所向。
廊下立得久了,人便冷了起來。
不經意地抬起眸子,忽見那莽夫正在門樘另一側朝手舞足蹈,看起來十分稽。
小七呆呆地朝他看去,那高大魁梧的人也不知怎麼,忽地手中變出了一只活生生的小貍奴來。
小七一愕,忽地噗嗤一笑。
好似是第一次沖裴孝廉笑。
前一夜滅頂般的難過輕易便被這一人、一貓、一聲笑渡了過去。
想,小七,沒什麼了不得的。
沒什麼。
沒什麼能打到魏人姚小七。
大不了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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