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的二月依舊冷峭，冷到了人的每一寸皮，也冷進了人的每一骨里。

薩滿們的沿著蘭臺平整的青石板四下淌去，淌到了的腳下，浸了的大氅，但并沒有避開，又能往哪里避呢？

骯臟的漬已不足掛齒，的心神全被公子牽引。

老羌王眼睛一瞇，“大公子想干什麼？”

那人笑道，“請老羌王去西林苑小住。”

西林苑是蘭臺北側園林，那里養了青狼和獵犬，要說屋宇，不過是幾排平房，自然遠遠比不得聽雪臺之前的亭臺樓閣。

大抵是以小住為名，行之實罷？

以公子的手段，他自然什麼都干得出來。

北羌武士虎視狼顧，倉啷一聲拔出刀來。

羌人一拔刀，以裴孝廉為首的蘭臺將士亦將兵出了長鞘，

老羌王，“怎麼，孫婿不要我北羌的兵馬了？”

那人亦笑，“北羌的兵馬不是已經在薊城大營了嗎？”

老羌王俯仰大笑，“我不下令，我十萬北羌兵馬，無一人會為燕人拼命！孫婿，你信與不信！”

那人輕嗤，他大抵是不信的。

人馬都在薊城大營了，燕軍將領轄制，軍令如山，豈敢不聽。

忽而馬蹄聲近，有人沖破雙方兵甲，急忙忙上前稟報，“公子，北羌軍嘩變了！”

那人臉微變。

老羌王又是一陣大笑，“我在，十萬兵馬便在！我不在，那便是十萬帶刀悍匪！”

不打楚國，先殺燕人的帶刀悍匪。

這羌王亦絕不是吃素的。

這上百年來，諸國之間不打便合，不合便打，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即便是舅甥之邦，姻親之國，亦是轉眼之間就能一刀兩斷，斬盡殺絕。

局面一時僵持起來。

蘭臺的燕人圍了羌人，羌人不敢。

大營的羌人起了兵變，燕人亦不敢。

此時沒有絕對的東風倒西風，亦沒有完全的西風倒東風，東風與西風俱是揎拳捋袖，舞爪張牙。

刀劍的鋒芒在天下映出刺目的朔氣，無人知道今日會不會染蘭臺。

燕國將將經歷一場，這薊城外的十萬兵馬即便不會奪了燕宮取而代之，亦定然會使燕國的中樞權力機構元氣大傷。

不必等楚國來伐，燕國自己就能毀在今朝。

也許，今日便會要了蘭臺公子的命。

小七忍不住想，適才護的蘭臺公子，他會有事嗎？

他有法子破解今日的困局嗎？

那人的眉眼之與言語之間，赫赫然好似他們已是十分悉的人了。

至他的懷抱是十分悉的。

想，若已是那麼悉的人了，心里但愿他能好好的。

但愿他能解了蘭臺之困，亦能解了大營之困。

啞婆子上溫，似母親一般將護在懷里，若能開口說話，也許啞婆子此時定會說，“郡主不怕，公子不會有事。”

也許是吧？

但愿有人會說上這麼一句，也好寬一寬的心。

他若無事，那比什麼都好啊。

可惜被當做妖，自都難以保全，又能做些什麼呢？

不。

從來都是個無用的人，眼下也什麼都做不了。

忽聞一聲凄愴地喊，打破了祭臺外的劍拔弩張。

“阿翁不要打！阿翁！阿父！”

雙方的人馬急急忙忙后退一步，堅甲利之間讓出了一條狹窄的小路。

便見阿拉珠被人攙扶著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哭得滿臉淚花，“阿翁不要打！也不要走！他們放下刀！阿翁！”

那北羌的老者道，“阿拉珠，如今是燕國大公子要強留，怨也怨不得阿翁！”

阿拉珠哭著跪了下來，抱住老羌王的苦苦哀求，“阿翁最疼珠珠，阿翁再疼珠珠一回吧！阿翁大公子是珠珠的夫君啊阿父，阿父替珠珠求求阿翁吧！阿翁阿父啊”

真意切，語重心沉，人泣下。

北羌的老者見狀口氣和了幾分，“燕人怒了天神，災厄就要來了！羌人只能回到極北之地日夜乞罪祝禱，乞求阿布凱赫赫的原諒！”

那四十余的男人便是阿拉珠的父親小羌王了，此時低低斥了一句，“阿拉珠，不要再胡鬧了！”

阿拉珠淚眼朦朧，“珠珠夫君至深，管他有什麼災厄，珠珠都不會離開夫君！阿翁阿父也不要走！燕楚就要開戰，阿翁阿父留下來幫夫君打天下！”

小羌王凝眉問道，“阿拉珠，你嫁到燕國，到底得到了什麼？”

阿拉珠一噎，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br> 聽槿娘說，阿拉珠是因父親還不曾承襲王位，這才被封為北羌郡主。若老羌王退了位，阿拉珠便是當之無愧的北羌公主，難怪能與魏夫人一同嫁進蘭臺。

份雖有大小，位份卻是一樣的。

北羌居于極北苦寒之地，原不必恪守燕魏這般數百年大國的規矩，如今冊封的禮制與燕人相同，不外是因了周王后的姊妹嫁到了北羌的緣故。

聽聞，周王后的姊妹這一回亦隨羌王一同來了薊城，如今就住在萬福宮里，宮人私底下都稱之為小周后。

聽聞其下嫁北羌，帶去了燕國的風俗教化，教習北羌王族穿深，梳燕髻，讀燕文，習小篆，還在北羌廣鑄刀幣，企圖改變羌人以易的習俗。

只不過北羌氣候嚴寒，平素又以騎馬為主，除了讀燕文與習小篆，其余一樣也不能推行下去，但王族的婦人們倒能穿上深在宴飲歡聚中圖個新鮮。

不管有沒有推行下去，但到底說服了北羌南下歸附，去歲以嫁的方式送來薊城十萬兵馬，便是小周后的手筆。

阿拉珠在這樣的人教養之下，那心眼子還不得有九百個？

可回到將將那最原本的問題上來，阿拉珠在燕國又得到了什麼？

聽槿娘說，這位珠珠夫人與那位魏夫人一樣，都不得公子敬重，連半個子嗣都沒有。

薩滿們的已經不再流了，這寒冷的天氣很快就把滾熱的凍了冰，不久前還鳴角振鈴跳擲呼的人，亦都僵直，再沒有一氣。

老羌王捶頓足，恨鐵不鋼道，“阿翁為你做主，城外大營里的十萬兵馬掀翻了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