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七沒有回頭。

茫然失神，的世界一再顛倒。

看見青瓦樓又恢復最初的模樣，看見阿婭穿著一大紅的袍從樓里走來，看見便道，“你怎麼不來？我一人寂寞。”

在這個顛倒的世界里，阿婭是活著的，

看見許慎之牽著許嘉的手在雪里跑，還說，“小七姐姐不好，你要是好人，怎麼不救救我？”

又聽見裴孝廉，“公子吐了！”

繼而周遭又是一片大，“醫！醫！你娘的醫呢！醫來！”

“快扶公子去一旁！”

于是逃竄聲、尖聲、呼喊聲，聲聲不斷。

于是坍塌聲、裂聲、火舌聲，不絕于耳。

迷迷糊糊地想到，公子這般強的人也會吐嗎？

哦，想起來了，是那燒斷的木椽墜落下來砸中了他的脊背。

他也是人，不是神。

他能傷人，自己也會傷這樣。

既了傷，那他怎麼不去那溫暖的臥房里呢？他該在那張松的臥榻上好好地躺一躺，等醫來把脈醫治。

哦，想起來了，公子的臥房也沒有了。

周遭嘈雜一片，吵得頭痛裂。

但仍舊在這混的世界里不能出來。

看見良原君上箭，頸間噴。

看見平公主與趙姬被燒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看見扶風每一黢黑的尸首全都站了起來，在暗夜中杵著，鬼影幢幢，形容可怖。

看見后小殿里被劈兩半的穗娘啪得一下合了起來，與那背上劍的老宮人直愣愣地盯著，著白森森的牙，“嘿嘿嘿嘿”地沖笑著。

看見槿娘說的那口井，里頭累累的白骨摞了一座小山。

看見曾在燕關借宿的那個獵戶慢悠悠地轉過來，說，“走去見判”

眼里含淚，原來，竟已死了那麼多的人。

但若說這個混的世界里什麼好事也沒有嗎？

r> 也有啊。

看見了曾喊母親的那個小姑娘，依舊扎著兩個羊角髻，穿著紅紅的小裳，糯糯，白白的，真想抱一抱呀！

哦，手中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那小男孩長得真好看呀，從前一定在哪里見過他，那深邃的眉眼，長長的眼睫，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多悉的一張臉呀！

哦，他長得好像公子許瞻。

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小小瞻。

盈了滿眼的淚，溫溫地沖那兩個孩子笑著，那兩個孩子也笑瞇瞇地著。

就那麼彼此著，一句話也沒有說，眼淚卻流了滿臉。

兩個孩子嬉笑著轉跑了，并沒有去追。

還看見了那間雪里的木屋，門口堆著干柴，火炕仍舊燒得暖暖的，鍋里燉著香噴噴的老鴨湯，此刻正咕嘟嘟冒著熱氣，但屋里并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

在昏迷中恍惚不已，那間木屋里有過人嗎？

當真去過那里嗎？

不，那里從來就沒有人。

早在那次雪里追殺，就被裴孝廉抓回了薊城大營。

一個子孱弱的人，怎麼有機會將匕首刺進裴孝廉的腰腹？

難怪裴孝廉從來也不曾殺死，也從來不曾殺死過裴孝廉。

腦子里的記憶被青瓦樓的碎石瓦打散，打散，打散了又重新拼湊到一起。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一個謝玉的劍客，不過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是這樣吧？

從未離開過這間暴室。

從燕莊王十六年五月至今，一直都在暴室之。

從來也沒有離開過這里。

從來沒有什麼山神廟，沒有遇見大表哥，沒有城門盤查，沒有雪里追殺，也并沒有真正見過夏侯承這個人。

從來沒有什麼雪嶺驛站，沒有什麼木梳子，也沒有什麼大營晚霞，更沒有什麼以郡主之名回蘭臺，沒有什麼當路君與小貍奴，從沒有進過修羅場，

的修羅場就在底下，誅扶風與滅宋國，不過是零零星星從那人口中聽來的。

那些春花秋月，自始至終都是在暴室給自己編織的一個夢。

若不然，為什麼仍舊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

哦，原來是這樣。

小七長長地一嘆，心想，好，好呀。

腦中然一空，有那麼許久的工夫，白茫茫的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了。

乍又聽聞有人驚呼，“地了！地了！”

忽而那記憶又齊刷刷地涌來，才拼湊完整的又被一片一片地打散，打得七零八碎，分不清過去的事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心里那兩個小人兒蹦來蹦去，一個人說，小七，睡一覺吧，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醒了你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可另一個人說，你現在不就是在睡覺嗎？你該醒過來，再睡下去當真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小七聽了原先說話的那人，想，睡吧，好好地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許一天，也許三天，也許總有七八日了，不知道。

只覺得睡了個天荒地老，睡飽了，也睡足了，好似從未睡過這麼一個好覺，因而醒來的時候已是一的輕快。

一旁坐著個人，那人面蒼白憔悴，待在此已不知有多久了。

見醒來，那人眉眼之間頓時舒展，“小七，你醒了。”

小七著他。

那人又道，“我不該疑你，你不要再氣。”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只要你不氣。”

“你若要放沈宴初，我也依了你。”

“你想干什麼，我都依你。”

“但求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再不疑你。”

那人自顧自說著話，不回他，他便仍急切切地說個不停。

說得急了，便掩咳了起來。

小七著他。

他咳起來的時候面益發地白。

門外有人一會兒一聲公子，一會兒稟一件事，他也并不理會。

他只是垂眸著，聲音里含著幾分乞求，“小七，你說句話呀。”

是，該說句什麼。

說，“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呀。”

那人臉上的笑逐漸僵住，他愕然，“你不認得我？”

說，“我沒有見過你。”

那人眼尾驀地一紅，好一會兒再沒有說話。

小七不知道在想什麼。

說，“我想回家。”

那人回過神來，溫和道，“這里就是你的家呀。”

說，“這里不是。”

確定這里不是，這里十分陌生，沒有來過。

那人聲音愈發輕，“小七，是呀。”

便問，“那怎麼不見我的父親母親？”

那人便道，“他們已經不在了，但有我呢。”

又問，“那我是誰？”

那人眼里愈發的紅，幾乎要哭出來，那好看的薄翕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我的夫人。”

小七問，“我已經嫁過人了嗎？”

那人恍然點頭，“是，嫁過了。”

又問，“那我有孩子嗎？”

那人垂眸頓了好一會兒，小七見他長睫微微抖，愀然神傷，有什麼東西啪得一下支離破碎。

他輕聲回道，“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