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偏了。

他心里的氣無可撒，必定還要打下去。

小七骨驚，兩排貝齒咬著。

想，小七，你再等一等，等公子消了氣，消了氣就好了。

他還是你的當路君，你也是他唯一的小貍奴。

大約是吧。

從前是，如今并不知道。

又是一鞭凌空響起，這一鞭比方才那一鞭還要迅猛，本能地掐住傷口，那是唯一夠得著也使得上力的地方。

溫熱的順著指節緩緩淌了下來，竟也覺不出一點兒疼來。

是太冷了，也太怕了，因而這一點兒的疼便也顯得那麼的寸半粟，渺不足道。

這重重的一鞭下來，必定也要狼藉。

暴室里多冷吶，這地面就似冰磚一般。

矮榻呢，矮榻也并不能好到哪里去。

那一的寒氣就沿著的膝頭、沿著的兩段小往上竄去，竄至的五臟六腑，也竄至的四肢百骸，瑟瑟然發著抖，可額際仍舊生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那凌厲的鞭稍掃下來，濺起了一地的飛塵，將玉簟席一兩半。

但這一鞭也并沒有打到上去。

他又打偏了。

他氣了什麼模樣，必也氣得手上發抖了吧？

一個張弓拉箭百發百中的人，此時竟連半步之遙的人都打不中。

打不中只會使他愈發生氣，下一鞭也必要愈發地用力。

但心里的小人兒說，小七，你不要怕，挨過去就好了。

便也勸自己，小七，不怕，不怕。

公子總會消氣，消了氣就好了。

閉雙眼，聽見馬鞭又一次響了起來。

那一鞭落下來，必是鉆心蝕骨，濺飛。

在那唯一的著力點益發地用力，傷口的復又淌了下來，但指腹已經被掐得腫了，掐得麻了，因而覺不出疼。

依稀記得有人說，“你就像葦，沒有什麼能打倒你。”

葦如，不易折斷。回的這些年，堅韌地活著，堅韌地求生，與葦并沒有什麼兩樣。

說這話的，是那個謝玉的人。

暗暗地告訴自己，小七，你要像葦一樣堅韌地活下去呀。

去做你該做的，你問心無愧，因而心安理得。

但這一鞭也仍舊不曾落到上去。

愈是打不中，便愈是骨驚，愈是害怕下一鞭的到來。

子繃，咬等著，好一會兒過去，卻再沒有聽見馬鞭鳴。

那人問，“你從來不會求饒嗎？”

仿佛從前也聽他問過這樣的話，最初被陸九卿從天坑旁選中，便是因了陸九卿說，“量不高，心倒。”

這是姚小七的本，與母親一樣的倔強。

上流著兩國的，開口求饒丟的便是兩國的面。

而今筋骨早已被眼前的人打斷了，求饒的話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選擇不做堅的山，卻也無法完全地為水。因而

不山不水，不倫不類。

小七睜開眸子，在暴室待了這許久，眸子已適應了其中的黑暗，能把那人的神看個七七八八。

但那人面晦暗，其中的緒依舊辨不分明。

可并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求饒呢？

求饒不就佐證了自己有錯嗎？

已是惝恍迷離，不知所措。

那人俯下來，持馬鞭挑起了的下頜，打量片刻，問道，“酒好喝嗎？”

他平靜地說話，語氣疏離涼薄。

小七眼里一酸，垂下了眸子。垂下眸子，那人便愈發將的臉抬高起來。

腕間縛的麻繩使的手漸漸發了麻，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不得自由，的子自然也由著他擺弄，但仍然要為自己申辯一句，“是大表哥迫我飲下。”

那人信與不信，也不知道。

他若信，自然好。

若不信，也毫無辦法。

年前還信誓旦旦地以為總有一日會馴服公子，如今想來，實在是一個笑話。

姚小七永遠也馴服不了一頭野狼。

因而只是為自己辯白，好似陳說上一句，心里就能安寧下來。

那人到底是不信罷，因為他問，“沈宴初要你做什麼？”

那冰涼的鞭柄抵得難，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的，不輕也不重，但那里的威嚴卻人不敢有半分的反抗。

仔細回想，沈宴初只是不許叛國，并沒有旁的吩咐。

初

時所說要殺公子，也不過是個試探，魏楚聯軍必勢如破竹，沈宴初不需手暗殺。

除了份不能說，謝玉不能說，其他并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垂眉低低回道，“大表哥不要我叛國。”

那人亦是不信的，大約不信會如此簡單，大約也疑心必定瞞了其他。

因為那人笑了一聲，問，“你會叛國嗎？”

眼里水汽彌漫，竟不知該如何答他。

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難題。

姚小七不愿公然叛國，不愿亦不肯。

亦不愿背棄公子許瞻，不愿亦不肯。

可若說“我不會叛國”，不叛魏國，就意味著要背棄了公子許瞻。

最難的人，始終是魏人姚小七。

不，從前最難的是魏人姚小七。

如今，楚人姚小七也一樣為難。

這沉沉的擔子、重重的枷鎖全都往小七上來，得不過氣。

了楚人的生養之恩，了魏人的育之恩，如今又了燕人的封地，吃燕人的飯，飲燕人的水，吃穿用度皆由燕人供給。

天下一家如上蜀道，而蜀道之難，亦如登上青天。

因而斟酌再三，著聲音里的輕，小心答他，“我沒有背棄公子。”

那人默然，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小七不知此時的公子許瞻到底在想些什麼，惴惴不安地等著，等著他的審判與裁決。

那人審視時如審視一名要犯，那眉心蹙起，薄輕啟，“不背棄我，不就是叛了魏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