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歸云塢沒有尊卑,即便是為族長的許毅之也從未有過這種待遇。鐘離慕楚上說著要放下建鄴的一切,與一起歸山林,可卻仍然讓階級和尊卑那一套侵染了歸云塢最珍貴的東西。
姜嶠不愿看見那些人變得陌生,也不愿看見歸云塢變另一個皇宮,干脆眼不見為凈,將自己關了起來。如此一來,或許大家都能自在。
“那如何才有意思?”
鐘離慕楚放下書冊,問道。
姜嶠連眼也未抬,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你永遠不會明白。”
鐘離慕楚面上的笑容略微淡了些。他向來是個極為自持的人,喜怒傷悲幾乎從不在人前顯,就連面對從前那個咄咄人、時不時會與他嗆聲的姜嶠,他也只覺得有趣,甚會怒。
然而這一刻,他卻莫名被姜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惹得不快,甚至連自己都說不清緣由。
鐘離慕楚眸沉了下來,重新拿起書冊,只是注意力卻不再集中在書上的字。
室再次恢復沉寂,姜嶠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逐漸靜了下來,抬頭,朝鐘離慕楚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了個念頭,于是重新提起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勾勒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鐘離慕楚終于回過神,放下手中自始至終都沒有翻過頁的書冊,再次側眸朝姜嶠看過來。
只見姜嶠十分專注地在紙上畫著什麼,臉上竟久違地帶著些松快的笑意。這樣的笑意,從未在鐘離慕楚面前出過。
在畫什麼?
鐘離慕楚約察覺到不對勁,眸中閃過一寒,抖落袖站起,朝姜嶠走了過去。
聽到靜,姜嶠抬頭看過來。見鐘離慕楚離書案越來越近,面上的笑意微僵,有些慌地放下筆,想要將手下的畫紙撕毀。
可鐘離慕楚涼颼颼的聲音卻來得更快,“若撕了它,我便人折斷了你這雙手。”
“……”
姜嶠作頓住,臉霎時變得灰敗。
鐘離慕楚扯了扯角,從姜嶠手下奪過那被一團的白宣,緩緩展開。
展開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若這紙上畫寫的容與霍奚舟有關,他定要讓這個撞了南墻還不回頭的娘吃些苦頭。
掃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姜嶠,鐘離慕楚冷笑一聲,垂眸看向畫紙。看清畫紙上的廓,他眸一頓,忽地愣了愣。
白宣上,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鬼,人模人樣地坐在雕花窗邊,一手拿著書冊,一手拈著手腕上的佛珠。
“我只是忽然想到山海經里的記載,想到什麼就畫出來了。”
鐘離慕楚不聲地盯著那明顯是在暗諷他的畫像,半晌才掀起眼,看向姜嶠,晃了晃手腕上的佛珠,似笑非笑,“山海經里竟還有怪跟我一樣,時刻戴著串佛珠?”
“……”
姜嶠啞然,無話可說。
原以為鐘離慕楚又要發瘋,卻不料他的神看上去竟與平日無異,甚至還有些愉悅。
“這還是阿嶠第一次給我畫像,舅舅定是要裝裱起來好好收著。”
說著,鐘離慕楚當真將那畫紙工工整整地折疊起來,寶貝似的收進了袖子里。
姜嶠怔了怔。只覺得鐘離慕楚的瘋病何時發作,如何發作,果然都不是常人能揣測的……
“鐘離公子在里面?我有要的事要找他。”
閣樓外忽然傳來許謙寧的聲音,聽語氣似乎還有些著急迫。
鐘離慕楚最不喜旁人來打擾他與姜嶠的獨時刻,可今日他心好,便沒有與許謙寧計較,揚聲吩咐屋外的牧合,“讓他進來。”
房門被推開,許謙寧臉沉沉地走了進來,先是看了姜嶠一眼,面上略微有些不滿。
頭七那日,許謙寧見姜嶠說得篤定,原以為已經有了什麼復仇計劃。可令他失的是,接下來的這幾日,姜嶠完全沒有任何作,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就好像那日不過是一時逞口舌之快。
許謙寧收回視線,轉而看向鐘離慕楚,他收斂了面上的沉,雖然有所克制,可口吻里還是著一詰問,“鐘離公子,為何有那麼多人把守在歸云塢外?還不許我們許氏族人隨意進出?”
鐘離慕楚笑了笑,“從前你們在岐山上布置了陣法,自然不必有人看護。可今時不同往日,我在歸云塢四周設防、嚴加看管,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
“鐘離公子的好意,我能理解。只是……塢中有個孩子不見了,我們方才不過是想出去尋他,便被外面把守的人驅逐了回來,還有人被推搡了傷。如今塢中人心惶惶,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被當做囚犯關在了此……”
許謙寧話音未落,便被鐘離慕楚淡聲打斷,“此事好辦,何人不知輕重,你將他帶過來,我讓人剁了他的雙手,送去給你們賠罪就是。”
許謙寧神微變,有些不敢相信,看上去霽月清風的鐘離慕楚竟能面不改地說出這種話。
他下意識看向姜嶠,卻見低眉斂目,并沒有什麼反應,似是習以為常。
許謙寧心中越發不安,眼見鐘離慕楚當真要喚牧合進來,他連忙出聲阻止道,“這倒不是最要的,如今最要的,是要請鐘離公子放行,讓我們出去尋人。”
鐘離慕楚頓了頓,搖頭,“怕是不行。歸云塢如今還在風口浪尖,不能放任何一人出去。萬一有人存了異心,趁此機會將行蹤告知給了追兵,那我們這些時日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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