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上的人被抬進了馬車裏，而後後門關上，隔絕了府所有，隻有一條寂靜昏暗的長街。

車夫瞧著憨厚老實，初見府裏頭的奴仆時，張得連頭也不敢抬。

破舊的馬車和唯諾的車夫，這便是那些個得了吩咐的丫鬟扣下銀兩後，背著國公府主子的唯一安排。

誰都知道柳氏活不了多久。

這樣的病重，沒有大夫沒有藥，連銀子好似也沒多，這麽一走，誰都救不了。

旁人自然不會上心，能撈一些是一些。

隻是馬車行了不過兩條街，原本敦厚的車夫便像是變了副模樣。

目銳利，再無半分忐忑，轉手將馬車駛去了一座空宅院，而後在栓馬換了一輛寬大的馬車。

柳氏迷迷糊糊察覺到自己換了一地方。

並未睜眼，疲倦的隻想就這麽一直睡下去。

直到腰間的那瓶藥被拿起，一顆圓滾滾的藥丸被強行放進了的裏，才重新生了些意識。

瓶子是碧玉給的東西。

裏頭有七顆藥，隔一段時日吃一顆，待全部吃完，興許便能讓多活些年歲。

可從一開始，就並未打算吃。

馬車又了起來，耳畔似有聲音響起，約落進了昏沉的夢境。

“你丟下這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座宅院，難道就不想再去看一眼嗎？”

“即便你不願，可如今有了孕，你便不想瞧瞧過得好不好，了母親後又是何模樣？”

柳氏隻覺頭疼得厲害，一時不明白旁人說的是誰。

不敢想，若是的茵茵有了孕，小姑娘什麽也不懂，一個人大著肚子，往後該如何是好？若因此被老夫人知曉，為著名聲去母留子，的茵茵又該怎麽辦？

混沌中似有什麽劈開了一道，出了刺眼的。

柳氏一顆心像是被狠狠攥住拉扯，疼得不能自已。

並未盡到為人母的責任，可的兒，卻已經在風雨裏，一步一步獨自撐到了母親的位置，盡艱辛。

而本以為的茵茵能從泥潭裏掙，可到頭來卻又被一無形的繩索牢牢綁住，陷了進退兩難之地。

隻是想想，柳氏便覺自己這一生罪孽深重，多活一日都是錯。

......

翌日午時一過，裴晏舟在池子裏泡完這最後一場，便撐著子去了宋錦茵的院裏。

床榻上的人還在歇息，眼瞼著淡淡烏青。

“昨夜錦茵姑娘在夢中驚醒後便一夜未眠，到今早天亮才重新睡，中間雖有醒來，但一直喊著頭昏，未曾用膳。”

“昨夜夢魘，一夜未眠。”

裴晏舟有發怒的跡象。

宋錦茵的事在他這皆是大事，可直到此刻他才知，熬了一夜未閉眼。

男人下心底暴戾，抬眸掃了過去，冷聲道：“是我在屋裏躺了太久，讓你等已經不知什麽是輕重？”

“主子恕罪！是屬下疏忽！”

孫娘子和院中玄衛猛然跪地，額頭狠狠磕到地上，心中有驚慌閃過，形卻未挪半分，也未有毫逃避。

確實是他們的失職。

這段時日主子對錦茵姑娘的溫和，竟讓他們忘了麵前人曾經的狠戾，以至於見錦茵姑娘並無大礙後，便也未想到要將此事報到前頭去。

“屬下幾人甘願領罰，還主子息怒！”

“疏忽？昨夜的事拖到今日未時才報，僅疏忽二字，可留不下你等這幾條命。”

倉凜站在後頭提著一顆心。

主子吩咐了無數次，錦茵姑娘的事便是如今的頭等大事。

如今姑娘因著夢魘一夜未眠，尤其是還在瞧見了“故人”的形之下，滿懷愁緒，可這樣的事，竟讓主子到此刻才知曉。

倉凜怎麽想，都尋不到能替孫娘子幾人說的話。

“是我不讓孫姐姐什麽都去前頭說的。”

許是靜大了一些，驚到了睡著的姑娘，在裴晏舟繼續開口前，裏頭傳來了宋錦茵剛睡醒的聲音。

像是還帶著困倦，有些迷糊，又有些惱人將吵醒。

“沈大哥可知曉世子這個時辰沒去上藥，而是來了這？”

聲音來得及時。

裴晏舟眼中的寒霜瞬間便有了消融的跡象，他緩緩行去裏間，停在床邊不遠。

“今日我需得出去一趟，回來再上藥。”

“出去？”

宋錦茵下意識便瞧向了他的，從床上坐起，蹙眉道：“世子如何出去？且我聽沈大哥說，世子如今的醫治不能斷，每日的施針也不能停。”

“備了木椅。”

男人有一瞬的逃避之意，也破天荒的，嚐到了他從未有過的局促。

不想承認如今出門還得依靠外力，可又不得不提，“適才我便是從沈玉鶴那過來，茵茵不必擔心。”

宋錦茵收回視線，約瞧見外間孫娘子跪地的影。

緩了緩神，點頭道：“世子既是已經安排妥當，那便早些去吧，無需心這。”

裴晏舟見好似忘了昨日的相邀，也並沒有太在意他的去，眸一下便黯淡了下去，有低落一閃而過。

宋錦茵完全不在意他要去哪，同誰麵，也不記得他與說過的話。

裴晏舟難掩失落，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笑了笑，繃著子，想再邀一次。

隻是還沒待他開口，下一瞬，床榻上的人便裹了褥子，帶著未睡醒的鼻音道：“世子昨日不是說，讓我今日同世子一起？我再睡一會兒，待世子準備回來時，我再起來。”

冰霜在這一刻徹底融化，似有春風拂麵，連帶著男人心上的那點酸也一並吹了個幹淨。

直到離開，裴晏舟也未再提責罰一事。

隻是經過孫娘子側時，他停下步子，低了聲音，又冷了幾分，“經此一事你等該心中有數，這世上能替你們求的唯有茵茵，往後該讓你們上心的，亦唯有一人。”

“是，屬下明白！”

眾人皆知，這便是讓他們幾人認下新主子的意思，包括暗的玄三。

......

這一番耽擱，去到約好的地方時，顧簡平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外頭。

這位顧將軍比他想象中爽快，隻是裴晏舟不願旁人知曉宅院的位置，便還是同人定在了外頭。

“你算著時辰去接茵茵出來。”

進去前，裴晏舟不忘吩咐好倉凜。

他已經想好，屆時從此離開後，他正好能帶著茵茵上街，吃些喜歡的小食，而後同一起看花燈。

“是，主子，隻是沈大夫叮囑了，您無論如何不得飲酒，一滴都不可。”

“嗯，他和木大夫辛苦了這麽些時日，我自是不會如此兒戲。”

倉凜張了張，有一瞬的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