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轉角時，街道略有擁堵，幾輛黃包車在鳴笛聲中陸續讓開，司七也將車挪到道路一側。另一輛轎車與他錯而過，兩人的車窗都降下來，司七余見著個年輕男人靠著后座的車窗。他漠然看著窗外，視線并沒落到他上，但司七覺得那視線莫名眼，看眾生都像是看螻蟻。天太暗，他看不清對方裳細節，唯獨袖口細切割的方鉆反車燈白。

那晚聽說有個年輕客人拍金紅玫的玉手鏈拍出天價，是為了，但也不是為了。傳言是苑家小爺苑竹來上海做生意和人杠上，生意場上贏了對家，歡樂場上再頭，也不讓。

太激進了，程先生第二天坐他車的時候評價起來。上海和北平不同，不是你世家就高人一等，你吃，也得讓別人喝湯。到了人家的地盤如此造次，是要吃大虧的。

司七照常聽著，不說話。

“但孩子是個有出息的孩子。過頭的都說有手腕，談判的時候很老道，”程先生又說，他自己的孩子不爭氣，看別人家的總有羨慕，“年的時候子狠些，再栽過跟頭吃些教訓，到了我這個年齡，就剛剛好了。不知道他們苑家的大公子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司七，你在北平的時候，聽說過麼？”

“未曾聽過。”他說。

那天他送程先生去百樂門，晚些時候，又到了苑家爺來。還是那輛車，車窗降下去，人閉著眼在后座半寐。他忍不住過去，看見他指節屈起，在眉一側緩緩地。兩輛車匯，都讓開些角度，但又都因著過路的黃包車剎住。司七聽到車里傳來道聲音：“這是給金小姐的銀簪和金手鐲，您看……”

“買了就好，一會兒跳完了，替我送去后臺。”

黃包車讓開了，苑爺的車也開走了。司七的車堵在拐角路口半晌不，被后的黃包車嚷嚷著催促幾句，才緩緩移開。

一個月的功夫，這位苑家爺在上海灘聲名鵲起，弄得不老板焦頭爛額。有糾紛鬧到程先生跟前，程先生也冷笑：“連個頭小子都弄不過，來找我說公道？我是給你們善后的管家？”

說話難聽，該出面還得出面。終于，司七的車開到苑竹下榻的飯店，書陪同程先生上樓見苑竹。他在樓下停了車抱手等著，旁也有一輛，司七余看過去，好巧，是苑竹那輛斯龐克。

車里坐了兩個男人，黑衫短打，腳抬在方向盤上煙。司七想將車窗搖上，卻聽見駕駛座上那位說：“咱們爺不會對那舞了真吧？”

車窗搖到一半，他將手移開。

“怎麼可能？兩個人都是逢場作戲，一個尋開心，一個哄人開心。苑爺是什麼份？家里那位姨太的下場小輩都看在眼里，他還敢重蹈覆轍？”

“那就當他不敢吧，只是做做散財子。”

“哈哈哈哈，散財也招財，這一趟來上海套了多利？當家還怕他留學回來書生氣太重，誰想進了生意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也是，那程先生恐怕是要一層皮了。”

“這里有些曬，挪開吧，一會兒爺上車又嫌悶熱。”

“得嘞。”

旁車挪開了，留下司七坐在程先生的車里。又等了半小時，程先生和書終于下了樓，苑竹竟然還在后面跟著送，臉上掛著得微笑。程先生不說話，書也不說話，兩人上了后座，司七發車，忽聽得書冷聲責怪：“司七，怎麼就這樣停在太下面？車里也太悶熱！”

司七愣了愣，低聲回答：“是，怪我做事不周全。”

和程先生不歡而散后，苑竹那邊便傳出了要離開上海的消息，幾個在談的合同也陸續落定，余下時間，他便一心一意地泡百樂門了。司七在駕駛坐上聽見書說他會坐年前最后一班火車離開，上海的同行們總算能過個安生年。

那班火車前一晚，司七又在百樂門和苑竹了面，不過這次他不是進去，而是離開。司七送程先生下車，百樂門門里走出來了苑竹，手臂上攙著金紅玫。他沖程先生點點頭，程先生卻假裝沒看見。司七心中知道，假裝沒看見別人的人，不止程先生一個。

誰也沒料到，那晚出了大事。

第二天一早，巡捕房披的消息里，東新橋下栽了一輛整個上海都沒幾輛的斯龐克，里面撈出兩泡脹的尸，是苑竹的司機和書，頭上都有窟窿。苑竹一行人下榻的飯店也報了警，搭手算算，苑家來上海的八個人死了七個，還剩一個不在車里的苑竹人間蒸發，那晚陪他離開的金紅玫也不見蹤影。

消息傳開了。

那晚過后，司七開車撞人，算賬出錯，服里忘放槍，被程先生停職一個月，干不就滾。金紅玫的弟弟也來找他，問他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司七冷眼瞧了他半晌，說話刻薄得不像他。

“怎麼了？”他問，“怕死了，沒人再給家里補錢？”

“我是真的在意我姐姐！”弟弟急得要哭。

司七抬手拿東西砸他：“滾！”

他多麼想怪罪一個人，可他又能怪誰呢？命運一步步著他們走到了這里，每一個分岔路口都不給另一種選擇。他在家里躺了幾天，這天一開門，門外地上放著塊服上撕下來的布料，里面包著枚荷花簪子，簪柄上卷了一張紙，上面留一串字跡歪斜的地址，最底下一行小小的“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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