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罡連聲應下,回頭便去二樓找賬房先生寫信了。一小時后,一封全英書信滾燙出爐,裝在信封中,函口是遵循了外國禮儀的封蠟。蠟還滾燙著,陳元罡雙手捧起,由唐人街一路跑至墨爾本中心的科林路。
那是歐洲舞團下榻的旅舍。
陳元罡平日學校唐人街兩點一線,第一次來市中心的地段,張得眼睛都不敢抬。撞了好幾個人,終于跑到旅社門前,只見三四個段窈窕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吸煙,時不時發出嘹亮的大笑。
周遭往來的皆是金發、紅發、棕發,陳元罡一眼認出同他一般黑發黑眸的金紅玫。穿著條金長,畫了濃妝,肩上披著被用作獻殷勤的男士西裝。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東方人都不一樣,站在那,就像從地底下竄起來一團金的火焰。
英文說得蹩腳,全是語法錯誤,但用最簡單的詞也能表達清意思,換來旁不同皮人捧腹——一群人站著,像是一簇狂野的花盛開在科林街街頭,來往的男士都忍不住側目。
有個人見到陳元罡,推了下金紅玫肩膀,示意回頭。他生下來就沒與這樣漂亮的人說過話,吞吞吐吐,結結,最后還是將他手中的信封接過。
“我們想,”陳元罡努力顯得大方些,“我們想請你,來跳舞。”
“請我去跳舞?”
金紅玫上下打量了陳元罡一遍,無名指抹了下角的口紅,學著他的調子說:“去外面跳,我可說了不算,你去同團長談好了,他住在203。”
于是他又滿面通紅地接過信函,往后的旅社大門走去。走了沒兩步,金紅玫住他,問:“你會講英文嗎?”
他在華文學校讀書,英文寫作在唐人街數一數二。只是他膽子太小,總是不敢開口講。乍一被問起,竟然語塞了。
金紅玫夾著煙走過來,輕提西裝領口。西裝肩型寬闊,披在上卻不顯晃,瘦歸瘦,形竟可撐起男人的服,神氣場里帶種居高臨下的迫。陳元罡盯住的臉,發現自己移不開視線,然后聽到金紅玫說:“我教你三個詞,三個詞足夠了。”
“挨——”指指陳元罡。
“因外特——”指指信封。
“西”——指指自己。
陳元罡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三個詞是I,Invite,She。
陳元罡忽然覺得,金紅玫這個英語水平,發音和語法百出,都在西人面前高談闊論,他怕什麼?他有什麼好張的?
于是他起,認真道:“我會講的。”
然后他抬頭地進了旅舍,去找團長了。
年后的某一天,陳元罡在高爾夫球場吸著煙與人談笑風生,他在恍惚間忽然記起,自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昂起頭來,就是與金紅玫見面的那個下午。
他拿出在學校做匯報演講的儀態去與那名英國籍的舞團團長涉,語速均勻,用詞嚴謹,最后團長竟起將他送出客房。言談間他也知曉,舞團很允許單獨演員外出表演,不過團長也與故土分別已久,在中國的經歷讓他明白中秋節的意義,因此理解唐人街中國人們的思鄉之。他允許金紅玫去長安旅社表演,不過演出的費用須得直接送來舞團,金紅玫能拿多要他這個團長說了算,否則規矩將。
他都聽懂了,也都記下,回去一字一句地轉述給祝老板。祝老板難得正眼看他,夸他事辦得漂亮,又用報紙將酬勞包好遣他送過去。
自此,金紅玫要來長安旅社跳舞的消息傳遍唐人街。祝老板趁熱打鐵,中秋節的茶水座位限量出售,靠前的價格還要高些——只是再高也擋不住單漢們趨之若鶩,茶水座位一票難求。
陳元罡高興自己不用花一分錢就能看金紅玫跳舞,學校里那些鼻孔朝天的公子哥都來求他幫忙安座位。人們被白澳政策的云抑太久,唐人街太久沒有這樣一件值得興師眾的事,人人都在期待金紅玫的到來。
中秋當日。
祝老板是個很講派頭的人,表演開場前,他便陳元罡把他在唐人街裁鋪里為金紅玫定制的舞送到舞團下榻的旅舍,又給他拿了租車的錢。一來二去,陳元罡已經了旅舍與金紅玫的對接人。他每天腰板直,中秋當天將襯別進西,抹了油頭,面面地去接金紅玫了。
他們下午的演出才結束,一群人浩浩回旅舍。金紅玫走在最后,舞鞋拎在手里,赤足穿著黑金的高跟鞋。團長對舞們管得很嚴,表演的服裝都是舞團的,演出結束后立刻歸還。祝老板嫌那舞太西洋,為定制的那件帶了些中國元素,腰間還有刺繡的牡丹。
陳元罡捧著牡丹舞,跟在金紅玫后回房間。也不避嫌,人站進屏風后面就換服,影重疊,影子投在地上,是曼妙的曲線。
陳元罡低下頭,張得額頭冒汗。正打算退出去時,聽見屏風里一聲懶洋洋的“過來”,雙腳不由自主往過挪。
他看見屏風后的金紅玫,舞上,下擺墜著黑羽,腰間金牡丹,后背敞開,著一對振翅飛的蝴蝶骨。金紅玫了下背,他過去:“過來,幫我系上。”
后背是兩對系帶,陳元罡滿頭大汗地走過去,小心幫系好,手一點不敢到。金紅玫了下頭發,發香在他鼻尖裂開。陳元罡急忙往后退,退到屏風外,看見的影子在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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