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心疼，丈夫不爭是一回事，被一個黃小兒欺到頭上又是另一回事。

周氏上前一步，便要替夫君開口，纖指卻被李容芝一握。

他對含笑搖了搖頭。

二十多年的京城生涯，早已磨平了這個年輕貴胄上的棱角。

李容芝平靜地看向父親：“蜀中不能無人，祖母年事已高，也不可無親人陪伴在側。誰人回蜀，父親決定吧。”

并州，晉。

厚重的城門闔著，城頭上守城戰卒嚴陣以待。

在城外五里扎下的晉軍大帳中，主將謝榆與軍師嚴蘭生，正頭頂頭盯著老榆樹墩充當的案幾上的晉地形圖。

“晉城墻修得高，城中固守不戰，打定主意要消耗我們的糧草。”

高照的艷炙烤著軍營帳頂，今年并州夏雨，氣候干燥異常，嚴蘭生都熱得挽起了大袖，小折扇扇得風生水起，鬢發高飄，謝榆猶習以為常地披重鎧。

謝榆點指敲著地圖思索，“眼下麥苗未，無法因糧于敵。我們后勤糧草有限，供不起持久作戰。”

謝榆帶領一萬兗州騎兵自霍州一路打到晉，已是深并州腹地，北魏余孽已無強兵悍將，但因城而守，對他們這一方的消耗也著實不小。

兗州的軍糧要分別供給翼州、涼州、司州等幾路收復中原失地的軍旅，不可能全面支援他們，大將軍派他出兵也是為了速攻。

“城高有城高的弊端，高而危，危者易墜。”

嚴蘭生臉上的皮微微曬黑了些，卻無損他俊風儀，就是眼下顧不上講究，擼著袖管猛灌涼茶，看兩眼輿圖，隨口道：

“派兵從汾水支流挖引過來的渠差不多了，我觀昨夜殘月朦朧，至遲明日，必有一場豪雨，屆時放水灌城。同時分五千兵力正面詐作強攻，掩護東西側翼突襲。”

說到這里，嚴蘭生的又干了，仰頭把壺里最后幾滴茶水空進里，潤潤嗓子，補上一句拍板定論，“問題不大。”

臉嚴肅的謝榆眼睛不離輿圖，腦中飛快思索，足過半晌，方肯定他的說法，沉沉嗯了一聲，“問題是不大。”

隨后他進副將，按商量好的對策部署下一攻城。

嚴蘭生見狀不失笑。

他跟隨最開始互相看不順眼的謝榆一路打過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是位穩將。

這個穩，不是說謝東德不懂得兵者詭道，不會靈活變通，而是他領兵攻破每一座城關前，都會嚴格推演制定出兵的每一個步驟，主計之外，還有兩到三條備策以防變化，穩扎穩打，不拿士兵的命弄險。

難得的是他不拘泥，聽得進不同意見，也并未因兩個人從前的矛盾給嚴蘭生冷板凳坐。

足見大司馬調.教將領的手腕高明啊。

當然了，第一次隨軍征戰的嚴蘭生，從謝榆里也得到了句來之不易的夸獎：“原來不是紙上談兵之輩。”

他可真謝謝他了。

……

此刻，晉城，一戶復姓東方的豪紳大宅中，一名著衫披髾的妙齡子跪在一中年男子面前。

花容月貌，神楚楚，懇求道：“求姨丈莫要助糧魏兵，莫要與南晉軍隊為敵。”

“五娘，你快快起來。”外頭晉軍圍城，廳晉有名的豪貴東方隸一頭霧水地看著妻侄，只差要跺腳，“這是何意呀！”

子不起，抬目道：“不瞞姨丈，當初五娘被歹人拐賣到南朝，蒙好心恩人搭救，這才送回晉。我一直未與家里言明，其實那名救我命的恩人，便是如今城里聲名赫赫的唐娘子！”

東方隸聽了萬分詫異，連問當真，姬五娘點頭。

說到激，這個本弱的孩子不流下淚來，“若無唐娘子，五娘如今早已與父母天人永隔，枯骨都不知葬在何。生而為人，知恩不報，何以為人？”

姬五娘紅腫著眼皮啜泣：“五娘雖不解事，卻聽聞，山城的瘟疫便是起自敗軍之手，此不義之兵，姨丈何必助紂為？”

“原來你之前還有這層際遇，先時怎麼一點風聲都不，好孩子，先起來。”

東方隸是個妻如命的人，視妻的外甥如自己家侄一般無二，見哭得梨花帶雨，心中不忍，扶起。

他仔細想了一想，終于道：“也罷，那從中京北逃的將軍上門要錢要糧，我本是想著破財求個安生，既如你所言，這錢糧不給也罷。我東方氏在晉還有些聲名，諒他們也不敢用強。”

姬五娘眼神一亮，“多謝姨丈。”

“——捷報！捷報！”

手持戰報的驛兵從城門快馬趕至宮門，中侍衛接過，不敢耽擱，即刻呈往東宮。

東宮外殿值守的帶刀侍衛姜娘見人，上前一步，接過信函。那侍衛才張口，姜娘道：“君還未起，小聲些……”

眼下日頭足上三竿了，里殿寢閣中，案上的梅口瓶中新換了掛有新鮮晨的木芙蓉，花香淡裊，卻蓋不過低垂簾幔一種幽馥曖昧的混合氣息。

榻笫上擁被而眠的子烏發如云堆鬢，雪白面頰出紅潤，宛如一支曼麗的春睡海棠。

簪纓香夢才覺，懶，見觀白已不在床榻上，約聽閣子外有低低人語，慵然倚，挑開一角簾幔，薄如蟬翼的紗領松，出一片晃眼的白，口中低喚：“觀白，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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