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書在丹墀下半天沒等到,又折回來,輕輕敲了敲的肩膀。
阿盞轉頭, 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被太傅發現,連你也一起罰,”沈懷書小聲勸走, “別看了,我帶你出宮去玩。”
“真的?”阿盞高興地抓住他的袖子,“那咱們走吧, 回來我再問陛下。”
走下丹墀, 沈懷書回頭了一眼紫宸殿。今日祁太傅將皇上單獨留下, 好像是因為課業的事要罰他,這種事做臣子的不能旁觀,以免損傷圣威,但沈懷書心中清楚緣由。
紫宸殿中, 李遂輕輕卷著袖角, 抬眼覷坐在東案的太傅,他的舅舅祁令瞻。
祁令瞻左手握著戒尺,右手翻著李遂上來的課業,見他半天不吱聲, 又問了一遍:“陛下,這《隆中對》真的是你自己抄寫的嗎?”
李遂頂著力點頭, “是……是朕自己寫的。”
祁令瞻侍奉上紙筆,對李遂道:“請陛下再寫一句‘曹比于袁紹, 則名微而眾寡,然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
李遂不敢置喙,拾起筆來,默默將這句話在紙上寫了一遍,遞給祁令瞻。祁令瞻看了一眼,從李遂的課業中出同頁,擺在李遂面前,問他:“陛下仔細看看,可知是哪里了餡?”
李遂臉紅得像煮的蝦,他將兩頁紙左看右看,覺得仿寫的字跡相同,以假真到連他本人也難以分辨的程度。但是看太傅的反應,分明是篤定了他找人代筆,他想不通,疑又愧赧地搖了搖頭。
祁令瞻手中的戒尺落在紙上,是一個“遂”字。
“這句‘然遂能克紹’,‘遂’字犯了陛下的名諱,陛下自己不必避諱,但為你代筆的人,顯然下意識減去了一捺,以表對陛下的尊敬。”
李遂著眼去瞧,兩頁紙上的“遂”字果然有微妙的不同。這是實打實的證據,他無可辯駁,頭垂得更低,在心里將為他代筆的沈懷書罵了一通。
祁令瞻說道:“抄寫雖是笨功夫,卻有凝神、靜心、助記之效。陛下若是能將《隆中對》背出來,這回請人代筆的事,我就暫不追究了。”
李遂只能磕磕絆絆背兩句,后面的容卻是兩眼一抹黑,一個字也記不準了。
于是祁令瞻他出左手,黑沉沉的檀木戒尺敲在他掌心里,不留面,不許他也不許他躲,整整打了十下。
見李遂委屈地淚花在眼里打轉,祁令瞻聲音微寒:“堂堂天子,不許哭。”
他手腕有傷,這十下收著力道,遠遠說不上疼,李遂所遭的痛甚至不如他因反震而到的疼痛,更比不上照微時挨過的力道。
但照微很哭。愿意認罰就道歉,不愿認罰就辯理,斷不會被人抓了現行還別扭著拉不下臉面。
祁令瞻將李遂上來的課業還給他,說:“請陛下重新抄寫兩遍,并將文章練記誦,五天之后我會檢查。”
李遂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訥訥點頭,“知道了。”
回到福寧宮東殿后,李遂將請沈懷書代筆卻被太傅發覺的事告訴了王化吉。
王化吉心里轉了幾轉,面上作出一副心疼他的模樣,親自給他涂了藥膏,嘆氣說道:“沈懷書的父親沈云章剛升任了戶部尚書,是太傅手底下一條好狗,這件事必然是沈懷書向太傅告的。”
李遂不解:“雖說是朕命令沈懷書幫朕抄寫,可他告又能得到什麼好?”
“當然是為了討太傅和太后娘娘的歡心!”
王化吉趁機向他灌輸道:“太后娘娘如今稟理朝政,借的是陛下您的權力,您越長越大,太后娘娘卻未必想把權力還給您,所以更喜歡那些只對忠心而不對陛下忠心的臣子。沈云章父子是借這件事向太后娘娘示好,娘娘就會重用他們,至于像老奴這種只為陛下著想的人,是很不討太后娘娘歡心的。”
這一點李遂倒是深有同,“上回因為幾本話本,母后險些置了王翁。”
王化吉說:“老奴死不足惜,只是心疼陛下人牽制……若是親生母親倒也罷了,十月懷胎,有生養之恩,可如今西宮這位,與您并無半分親緣,如何能甘心奪了權?”
聽他提起母親,李遂頗有些傷地垂下眼。他悶聲說道:“朕很想母親,但去世以后,姨母待朕也不錯。反正朕不喜歡上朝,不喜歡見那些大臣,姨母若是喜歡,就讓去做好了。”
聽了這話,王化吉深深嘆了口氣。
武炎帝生溫良無爭,像極了襄儀皇后,王化吉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敢冒險教唆他,幻想著太后還政后自己能做趙高那樣的人。可李遂太沒有,連爭都不想爭,卻他犯了難。
見王化吉愁眉苦臉地愣神,李遂拽住他的袖子搖了搖,“王翁王翁,九連環和投壺朕已經玩膩了,你還有什麼好玩意兒沒有?”
王化吉靈一,面上諂笑出幾層褶子,對李遂道:“老奴近來得了幾只很有趣的漂亮蟲子,養在后殿中,請陛下移駕一觀。”
李遂高興地跟他前往后殿,王化吉命人取出兩只彩釉陶盆,揭開蓋子,里頭各養了一只彩翅頭的蟲子,說蜻蜓不像蜻蜓,說蝴蝶不像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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