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點點頭:“辛苦杜校尉,既然無事,你隨我一同去坤明宮見皇后殿下。”
殿前司乃軍之首,殿前司指揮是天子前刀,是大周地位最顯要的京職武。當時讓杜思逐接手殿前司,是順勢而為,也是深思慮。
祁令瞻覺得,杜思逐是杜揮塵的兒子,是當年燕云十六城的駐軍舊部,從立場而言是很合適的武將心腹。他在荊湖路做宣使時,與這對父子多有集,很欣賞他們的風骨和意氣,認為杜思逐雖然年輕,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此次帶他來永京勤王,也是想提拔他,給他謀個前程。
他以為杜思逐想往坤明宮見皇后正是為了前程,所以允準了他,不想進了坤明宮,拜過禮后,那杜思逐卻跪伏在地上說道:
“小臣時曾隨父定居西州軍營,軍營西二里有一水庫,臣常在水庫里螺子,不料有一回到了鱷魚頭,我嚇得不敢,和我同行的小娘子卻敢搬起石頭來砸它,是將它嚇跑了……”
聽到此,祁令瞻雙眉微皺,照微卻擱下了手中的湯圓碗,似驚似喜,又似不可置信。
“你難道是……杜三哥哥?”
杜思逐抬起頭,俊逸的臉上浮出高興的笑意:“是我!我是杜家三郎!”
“你怎麼到永京來了?”照微撐案起,走下前來,上下打量著他,拊掌笑道:“還真是你,怪不得方才你一進殿,我就瞧著你有幾分眼……平平,別跪了。”
這一幕出乎祁令瞻的意料,他竟不知杜思逐與照微是舊識,來時路上沒聽杜思逐提起,原來是抱了這樣的心思。
乍見故人,且是當年在西州的故人,令照微一時忘形,將祁令瞻晾在了一旁。
那杜思逐與照微對案而坐,當即敘其舊來,西州的風、營中的舊事,照微記不清的地方,他都能娓娓道來。
又說起已故的徐團練使,杜思逐道:“我每年清明去西州祭拜,也會為徐伯父拂去碑上塵,知道他喝燒爐酒,每回都給他帶一壺……他過得不寂寞,你放心。”
祁令瞻默默聽了片刻,轉頭去看窗外的明月夜。
他聽見照微的唏噓和笑聲,那是與他無關的過往。聽見喊杜思逐“杜三哥哥”。
他知道自己不該起這樣的心思,但有些念頭,越不想就越滋長,越克制反而越彌漫。
他擱下手中的汝窯盞,寡淡的茶水晃灑在桌面上。
心中道,照微是在永平侯府長大的,與他算哪門子青梅竹馬。
第26章
除夕夜過得不太平, 姚貴妃自戕于臨華宮,宮廷外人心浮,殿前司與侍往來傳令, 在茫茫雪地里踏出了一條雪泥小徑。
而祁令瞻與照微同在坤明宮中守了一夜。
他清楚這不合規矩,只是不忍心將獨自拋在這冷寂的宮廷中,何況照微也沒有要遣他離開的意思, 反而主與他分食一碗湯圓。
喜歡紅豆餡,不料錯挑到一個芝麻餡的湯圓,咬了一口, 皺起了眉,棄又覺可惜。
祁令瞻未經思慮便已開口道:“給我吧。”
說完又覺得過于親,不免后悔, 照微卻喜滋滋地將湯圓讓進他勺中。芝麻餡緩緩從糯米皮中流出, 口時還是燙的, 祁令瞻不敢細品、不敢細想,不聲地囫圇吞下。
吃過了湯圓,胃里暖熱,開始到困倦, 然而今夜事多人, 并非睡覺的好時候。
杜思逐敘舊不到半個時辰,便被祁令瞻打發回宮門巡值。照微此刻困頓又無聊,左手翻閱吏部的磨勘文冊,右手撐著額, 已不甚清醒,髻間的流蘇隨著瞌睡點頭不住地拂來晃去。
祁令瞻無意識地盯了許久, 直到指間的紙皺一團方自覺,他垂目在心中嘆氣, 一聲沉過一聲。
倏爾推案起,憑幾發出輕響,照微驚醒,餳眼向他,“兄長要去哪里?”
祁令瞻走到蓮花高足燭臺前,拾起銅箸,將燈焰暗了些,聲音輕緩:“我不走,你到座屏后睡會兒吧,我在這里守著。”
照微搖頭,仍伏在案上,過了一會兒,忽而覺得肩上一重,是祁令瞻為蓋了一件披風。
他又將臂下的磨勘文冊出,站在燭臺邊翻看,對道:“吏部的況我比你,哪些人要提拔哪些人要貶謫,我先給你過一遍,省得你大海撈針,撈不明白。”
照微輕如蚊蚋地“嗯”了一聲。
燈燭搖搖,書頁無聲,祁令瞻以為睡著了,偏頭卻見半張臉掩在披風的絨領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盯著他,像慵懶又好奇的夜貓。
不由得心頭微滯,指節一。
卻若無其事地問:“困勁兒過去了?”
照微說道:“喝過釅茶,本來不困,剛才只是太無聊。那磨勘文冊上兩百多人,前后如出一轍:某某人,某年進士,授翰林待詔,知某地知州知府……看得多了,比念經還頭疼。”
祁令瞻道:“紙上不能識人,等你臨朝稱制后,見了真人,也就慢慢悉了。”
“我擔心若不事先挑人給些好,屆時姚黨反對,無人為我聲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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