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拿他的錢。他的錢都寄回了直隸老家。”
白澤衛署,鄭康安與鄭錢花針鋒相對,“你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他省吃儉用給你攢的。”
沒錯,鄭越的孫鄭錢花。據說孫出生那年,鄭越的兒子剛開始做生意,鄭越圖吉利,說生男孩鄭錢,生孩鄭錢花。小輩們不敢反駁,著鼻子認了這名字。
“不可能!”鄭錢花一面哭得打嗝,一面不知打哪兒出把小算盤,噼里啪啦給他算,“去歲我進京探他,他就說定好了黑山會的壽地,還有兩間鋪子養老,不想跟我們回老家。且不說他在宮里當值能拿多錢,單他的鋪子也足夠給他辦場面白事,斷不至于如此寒磣!”
這姑娘哭得稀里嘩啦,可算盤珠子一響,愣是丁點不錯,驚得要給遞帕子的陸九萬都愣了。
鄭康安心頭一梗,盯著那把磨出包漿的小算盤不說話了。
“人才啊!”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唐禿子蹭過來,跟陸九萬耳語,“據我所知,說的那堆數兒,基本對得上。問題是……不是京城人啊!這他娘的是個商業奇才,鄭錢花此名取得太準了。”
有些話,私下里怎麼說都行,可一男一當面鑼對面鼓一掰扯,相對于鄭錢花的有理有據,步步,鄭康安就顯得狼狽不堪了。
“鄭康安,你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鄭錢花抬起簇新的袖,狠狠一抹臉,拿算盤指著他怒道,“我今兒個要不讓你把吃進去的吐出來,我就不是鄭家人!”
“霸氣!”唐禿子小聲給喝彩,“可真能哭啊!”
可不,剛抹干凈的淚,轉瞬糊了滿臉,姑娘妝都花了。
鄭康安臉紅一陣白一陣,似乎有無數話積聚在嚨里,卻為著某些原因而無法訴諸于口。
“你到底為何殺我爺爺?”鄭錢花不依不饒,“別拿他不讓你往上爬糊弄我,去歲他還花了上千兩銀子給你疏通關系,單圖你能平平穩穩。”
“那一千二百兩銀子是給我花的?”鄭康安面一變,呼吸陡然急促,他茫然了一瞬,復又倉皇地低下了頭。
“一千二?”鄭錢花一愣,“不是一千兩?不可能啊,年底的賬是我盤的,這麼大一筆支出不可能記錯。”
看戲的兩人登時來了神,知道這是要上重頭戲了。
鄭康安臉越發難看,卻抿著不發一言。
鄭錢花敏銳意識到不對勁,鍥而不舍地追問:“那二百兩銀子去了哪里?”
或許這些說不出去的銀子,才是整個案子的關鍵。
鄭康安躲躲閃閃,本不敢正面回答,被急了也只吼了一嗓子:“人我都殺了,你再追問銀子去,有意思麼?你還能從死人骨頭里敲出金子是怎麼著?”
“你說什麼?!”鄭錢花然大怒,箭步上前,唐禿子看戲看得太神,一個沒留意就讓靠近了殺人犯,嚇得慌忙去攔,然而下一瞬大家全愣了——這姑娘竟然單手舉起了鄭康安!
盡管十六七歲的年尚未長,盡管鄭康安瘦弱了些,卻也是手足俱全、百十來斤的男子,此刻讓一個矮了不止一頭的孩子單手拽著前襟帶離地面二尺有余,場面著實有些目驚心。
本來要上前阻止姑娘靠近危險的唐惜福瑟瑟發抖,自個兒僅比鄭康安重了幾十斤,鄭錢花雙手齊上,掄飛他不難題。
陸九萬一口茶直接噴了,忙不迭上前勸架:“鄭姑娘你,先把人放下來,有話好好說,實在不行還有我們呢!”
陸九萬是鐵服鐵服的,小姑娘怯怯,瞧著不像個鍛煉的,誰想竟是天生神力。
鄭錢花哭得雙眼紅腫,搭搭地解釋:“我不是要錢,我就想問清楚他跟爺爺到底有多大仇,我爺爺對他那麼好……才不是不講理的人!”
陸九萬有些遲疑,人是多面的,鄭錢花一年到頭進不了兩次京,鄭越面對唯一的孫,自然要多耐心有多耐心,要多和善有多和善;可面對朝夕相的鄭康安,卻未必有大家想的那般好。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陸九萬得先救下鄭康安,遂咬牙點頭:“你放心,進了白澤衛的刑房,他不說也得說!”
姑娘踟躕地放下鄭康安,像只敏的小兔子似的忐忑不安,可誰要真敢把當兔子,下一刻一準給撕碎片。
說起兔子,陸九萬就想到了白玉京。行吧,男兔子一邊眼圈通紅,一邊到算計;兔子一邊梨花帶雨,一邊單手舉人。你們兔子多有那麼點共通之。
陸千戶救下犯人后,再瞧鄭錢花,怎麼瞧怎麼欣賞,不由遞出了邀約:“姑娘有興趣來白澤衛麼?你這一神力,不吃公家飯委實浪費。來嘛,我們這邊薪俸可高啦!服還漂亮!”
那表正經可親,語氣極富染力,就是合起來有點像拐小孩的流,讓人心里的。
“不行!”押著鄭康安走到門口的唐禿子直接炸了,氣急敗壞地跳腳,“白澤衛有你揍我就夠了,為啥還招進來一個能打得過我的?!”
鄭錢花戰戰兢兢,嚇得雙手連搖:“不不不,我,我,民得繼承家業!”
陸九萬見獵心喜,和和氣氣地勸說:“你莫要怕,咱指揮使是個用腦子的,白澤衛屬我能打,我覺得你可以的!”
“陸九萬你說話是放屁麼?”唐惜福氣得臉鐵青,腦門青筋跳,“當初搭伙的時候,咱們可說好的,你老大我老二,你把招進來什麼意思?我就知道你們人善變,你他娘的一準是忽悠我!我告訴你,有沒我,有我沒,你要敢把弄進來,我現在就攛掇你死對頭張千戶過來挖墻腳。”
關系到自己的飯碗和地位,唐禿子死活不肯松口,鄭錢花又給嚇得訥訥不敢言,陸九萬有些失地咂咂,覺得可以分頭做做兩人的思想工作,沒準兒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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