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冰凍三尺
周翡正在挨個掂量著白先生他們給留下的刀劍,想在其中矮子裡拔將軍,挑一把最順手的,卻猝不及防地聽了謝允這話,呆了呆,突然無端一陣鼻酸。
周翡忙一低頭,握了手中一把半舊的苗刀。
心裡有一條細細的暗河,據說有人的心地是的森林與草場,細流涓涓而過時,清脆悅耳,花香彌漫,自己和別人都聽得見。
而有些人的心地卻是終年不開化的塞北之地,常伴寒風與暴雪,那些強橫又脆弱的冰川撞時,隨時便能地山搖一番,因此地下即便藏著溫泉,也是全然不聲。
周翡無意識地摳了摳苗刀的手柄,顧左右而言他地自我勸道:“一把刀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至於心疼這樣麼?”
楚天權端詳著謝允的臉,哼笑道:“好啊,咱家陪殿下試試。”
他話音未落,後的黑人便訓練有素地一擁而上。
楚天權武功造詣高到了這種地步,依然沒有一點想要逞英雄單打獨鬥的意思,上來便命人群毆,實在沒什麼高手的自尊心。
不過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麼山川劍與南北刀都不在人世,而他依然頗為滋潤地活到今天的緣故。
幸而周翡專拎砍刀和打群架。
白先生給留下的苗刀比春山還長,周翡縱越過謝允,長刀一揮便是一式“海”,刀風海似的掃出了一個巨大的扇面,駕輕就地直闖黑人中間,好似一塊人形的磁石,輕易便將這一群黑人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上,隨心所地將他們都帶跑了。
看來四十八寨一役中,將周翡的蜉蝣陣磨礪得是爐火純青了。
謝允臉上出一點微不可查的笑容。
謝允沒有天門鎖掣肘,楚天權也不必分心到周翡那裡,兩人再次手,不約而同地放棄了方才那種暗洶湧的打法,人目不暇接起來。
倘使不論立場、不辨善惡,那麼這一戰約莫能算是近二十年來最有看頭的一場較量了。
推雲掌飄渺深邃,楚天權則堪稱曠世奇才。
懿德太子孤在兩朝夾與國仇家恨中艱難地長大,千重罪、鍛千足金,而出窮苦以至於賣宮的北斗文曲,則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螻蟻,以不可思議的心,狠毒無雙的手腕叛主投敵,一步一步在山海中走到如今。
兩人一時間竟難分高下……然而謝允上還多了一重骨青。
當日永州城中客棧裡,應何從一眼便看出謝允“中毒已深,時日無多”,只是謝允慣是疼了自己忍,從沒表過什麼。他一直認為嗷嗷喚得天下皆知也沒什麼用,鬧得大家一起不痛快而已,僅就緩解癥狀來看,遠不如李晟慷慨借給他的遊記話本有用。
這日他先接木小喬一掌,隨後又護著趙明琛一路逃亡,毒隨著他幾次三番毫無顧忌的用全力而越發來勢洶洶。
謝允幾乎能覺到那無不在的涼意漸漸滲他的心脈。他心口好似一個底的杯子,裡面的熱氣如指砂礫,源源不斷地往外流,隨著這一點溫度也開始流失,謝允開始覺得周關節開始發僵——那是再深厚的功也無法阻止的。
這讓他的漸漸有些跟不上他的反應,高手過招,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謝允一下躲閃不及,手心被楚天權“落葉可割頭”的息劃了一條狹長的口子,而他竟一時沒覺到疼!
謝允的心微微一沉。
這不是說明他已經刀槍不了,而是皮逐漸失去覺,他知道,隨其後的便是關節凝滯、乃至於經脈堵塞……
謝允忽然飛而起,過無痕的輕功飛掠出兩尺,隨手拍出一掌,掃開一個北斗黑人,借著山間樹叢掩映,蝴蝶似的繞著古木盤旋一周,倏地繞到另一邊,自上而下拍向楚天權頭頂,楚天權低喝一聲,雙手去接,不料謝允卻只是虛晃一招,人影一閃便落到了他後,點向楚天權後心。
楚天權往後一折,五指做爪,正好抓向謝允的手指,千鈞一髮間,謝允腳下行雲流水一般地移幾步,楚天權則倏收回手掌,兩人險險地肩而過,謝允退後兩步站定,楚天權雙掌攏在前。
乍一看誰也沒吃虧,楚天權卻低低地笑了起來,說道:“真是要多謝廉貞兄。”
謝允蒼白的角一閃,他輕輕一抿,又將那細細的抿回去了,幾乎不地說道:“小心。”
楚天權一愣,下一刻,他驀地聽見後有利刃劈開風的聲音。
楚天權猛一提氣,回劈手一掌開後襲的一刀。
周翡方才斷了一把春山,這一回好像吸取了教訓,一點也不抗,順著楚天權的掌風,乾脆借力飛了出去,刀利,人卻輕,借一點“東風”便能扶搖而上,看也不看楚天權一眼,直接撲向幾個追著的北斗黑人,刀比往常還快三分,直接將人川了串。
楚天權卻無暇分去追,因為前腳剛走,推雲掌後腳便到了眼前。
楚天權趁謝允骨青發作,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節奏,還沒來得及得意,便被那混丫頭打,心裡好不冒火。
然而他很快發現,他冒火的還在後頭。
楚天權帶出來的黑人都是他手下的“得力之人”——廢點心們都被他棄在山莊裡了。
他本以為這些“得力人”就算打不贏破雪刀,只要仗著人多勢眾,一擁而上,也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喝一壺的,誰知一上陣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這些“人多勢眾”的“得力人”太不爭氣,居然遛狗似的給周翡遛著跑。
等遛兩圈心好了,便會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鑽出來襲自己一下,偏偏楚天權拿沒辦法,因為他面前有個勁敵,片刻馬虎不得,周翡那邊只有一幫呼哧帶的“哈狗”。
跑得,楚天權卻跑不得。
楚天權這才知道謝允方才為什麼突然將他引林子裡!
周翡將整個樹林當了一個巨大的蜉蝣陣,以石、樹和楚太監為基,一邊走自己的位,一邊將楚天權的黑人分而殺之,跟謝允連個眼神流都沒有,這回居然頗有默契。
楚天權醉心正統武學,奇門遁甲之類在他眼中一概是旁門左道,誰知今日竟然在兩個小輩手裡吃了“旁門左道”的虧。
他看得出周翡步法中別有玄機,卻看不出玄機在何,幾次被兩人聯手弄得左支右絀,餘一掃,見自己帶出來的人竟了一多半。
楚天權心道:“這些廢要是都死乾淨了,一會這丫頭沒人牽制,豈不更麻煩?”
他一轉念,又看了謝允一眼,見他方才傷的手心竟已經連一滴都流不出來,又想道:“看他也活不了幾日了,我不急著回北邊,只要今日,且耗上三五天,還拿不住這個丫頭麼?到時候將滅口,回頭只說南邊的端王落到了我手裡,看那整天將‘還政’掛在邊的趙淵怎麼辦。”
楚天權打定了主意,突然長嘯一聲,淩空一旋躲過周翡的一刀,隨後順勢拽過自己手下一個黑人,毫不顧惜手下人命,往謝允掌下推了過去,自己趁機一步出,直奔著周翡追去。
謝允眉頭一皺,再次強提真氣,忍著劇痛衝開已經開始有些不暢的經脈,追上楚天權,擋在老太監和周翡之間,一手截住楚天權去路。
楚天權本就是假意追擊周翡,口中吹了聲長哨,本不與謝允糾纏,推雲掌一掌遞過來,他便順勢往後一退,幾步之已經退至林邊,這時,林中碩果僅存的北斗黑人們剛好聞聲立刻聚攏而來,送死似的將謝允團團圍住,不知他們是家命還是什麼東西在姓楚的手裡,此時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竟是寧可死也要拖住謝允,給那老太監斷後。
楚天權輕功極高,看也不看這些替他送死的手下,頭也不回地便飛掠而去,轉眼已在數丈之外,永州山間道路曲折,林繁複,一旦他遁深林,那真是哮天犬也追不到他的蹤跡了。
周翡想也不想便提刀追去,謝允怎能讓一個人去追窮寇?
他心裡一急,一把奪過一個北斗手中的長劍。推雲掌不知是何人所創,那位前輩必然寬厚、心慈和善,因其雖妙非常,出手時卻總留著三分餘地,因此才被楚天權斥為“婦人之仁”。此時謝允手持長劍,卻全無半分留手,那劍法分明不套路,極其古樸、乃至於簡陋,卻非常有效,戾氣極重,好似是戰場上拼殺的路數。
謝允三下五除二便將纏在邊的黑人盡數除去,再一看,周翡那竟抄了一條林間小路,眼看追上了楚天權,此時傍的刀劍足有一打,因此相當大方,直接將趙明琛的那把佩劍從後腰出,當暗沖著楚天權擲了出去。
楚天權雖沒自尊,卻有脾氣,當下怒道:“好大的膽子,既然你執意找死……”
他話音至此,突然戛然而止,周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整個人一僵,連後面的話也忘了,就那麼直地站在了原地。
周翡方才追得悍然無畏,但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應有的謹慎,止步在楚天權三步之外,與楚天權大眼瞪小眼。
楚天權面上泛起烏青氣,兩條法令紋將角下來,劇烈地起伏,兩頰的開始抖——繼而他全都開始篩糠似的抖。
周翡握了苗刀,正要往前一步,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別。”
抬起頭,見那林中緩緩走出一個背著竹筐的人來,正是毒郎中應何從。這時,謝允從後趕來,手抓住周翡的胳膊,將往後一帶:“別過去。”
應何從手腕上纏著那條鮮紅的小蛇,親昵地了蛇頭,在楚天權三尺之外站定,輕聲說道:“這做‘凝’,是一種蛇毒,製藥,沾上水汽便可化為無無味的毒霧,早晚山林間霧氣昭昭,正是凝之時,越是力深厚的,發作就越快——楚公公果然名不虛傳。”
楚天權臉上被一層可怖的黑氣籠罩,幾乎沒了人樣,看上去分外可怖。
“他聽不見了。”應何從歎了口氣,“見封的毒就這點不好,想跟仇人一訴舊怨都來不及,不痛快。”
暗算者,終因暗算而死。
周翡愣愣的,仍不敢相信楚天權居然會死於蛇毒……這太荒謬了!
突然,周翡肩頭突然一重。
倏地回頭,謝允按著的肩膀:“扶……扶我一把……”
周翡嚇了一跳,正要手,卻聽謝允的胳膊好似凍壞的門軸,“嘎吱”一聲響,他便直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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