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申時，辛繡掌來了後頭，碩大的繡樓，唯有紡車那一間大屋裏有未停的聲響。

宋錦茵停下手中的作，抬眸瞧向來人。

辛繡掌板著臉，黑眉峰下是閃著威嚴目的眼，不茍言笑，令人生畏。

瞧久了，像是府裏頭掌事的嬤嬤，嚴苛淩厲。

宋錦茵又將目掃過前頭的秀秀，見和旁人一般低著頭，不敢與人對視，瞧不出多與人親近的樣子。

隻是大家都害怕這位辛繡掌，皆是不敢抬頭，便也沒能發現裏頭的怪異。

“待會先將你們這兩日繡出的式樣過來，再繼續做手上的活，李家那幾套新隻餘十日便得送去，還有王家姑娘的嫁，到時還得由親自來繡上幾針，這中間萬不可有任何差池。”

“是，辛繡掌。”

繡娘們低聲應下，同時也與邊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貴人一件新得好幾個繡娘工匠，各自的活計不同，相的人便也不同。

還有新定的嫁。

大夏的姑娘出嫁，都有親手製嫁的習俗，但一些貴人家的姑娘自是不可能真去一件嫁，便由著繡娘出手，再由姑娘補幾針，既是心意，也算恪守了禮製。

代完這些，辛繡掌便等著瞧繡娘們新繡的式樣。

年節喜慶，太守府裏的姑娘和與其好的家子們，眼越發挑剔，們繡坊得罪不得，便隻能絞盡腦讓貴人高興。

故而繡品雖不是平日裏的繁複花型，但也需走線講究，寓意富。

秀秀先一個起，而宋錦茵低下了頭，不急不慢地收著尾。

“早兩日便知會過你們，這幾日萬萬不可懶，城繡坊不，唯有得了上頭的看重，咱們繡坊才能穩住這一席之地。”

前頭陸續傳來了響。

宋錦茵手中團花還剩最後幾針，雲紋圍繞寶花，中間極簡線條神似仰頭仙鶴，是前幾日便著手的繡品。

原想到時求吳繡掌指點一二，沒承想卻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待宋錦茵上前時，秀秀目落到上，睜大了眼，故作關心道：“宋辭姑娘新來這些時日也沒做多活，今日又來得遲，若實在吃力，平日裏可一定要同我說。”

秀秀聲音不大，但剛好讓整個屋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辛繡掌看了過來，眉心擰淩厲異常，冷聲開了口。

“金玉繡坊不養閑人，若是做不好活，整日隻想著混日子，我不管是誰點頭招進來的繡娘，通通給我換地方，沒有半分麵可講！”

沒幾人能頂住辛繡掌的沉沉目。

但這話很明顯是對著宋錦茵而來，故而那些個不敢看前頭的人，紛紛都看向了宋錦茵，有些目複雜，有些在等著看好戲。

“辛繡掌莫氣，宋辭剛來城，許是好奇，貪玩了一些，往後我多幫幫，待悉了這，興許便不會再讓您心了。”

秀秀接過話頭，因著像在寬，語氣裏的小心翼翼倒也不算太明顯。

隻是這一勸，卻讓人愈加生了怒。

“金玉繡坊不是慈善堂，更不是養姑娘的地兒，若是靜不下心就莫要來當繡娘！且你們聽好了，若是有本事，莫說漲月錢，就是要坐我眼下這個位置也是使得！但若是沒本事，今日便收拾好包袱，趁早領了錢離開繡坊！”

宋錦茵自始至終都未開口辯駁。

瞧見了秀秀眼中的嗤笑，一副吃定了的模樣，仿佛這樣的事做過無數次。

可殊不知，同刺繡有關的活，從來都不懼。

“這是我這兩日的繡品，勞辛繡掌過目。”

宋錦茵看著辛繡掌越發冷下的臉，在眾人打量的目中，上前將手中的東西了上去。

餘裏是秀秀幾人的嗤之以鼻。

沒人相信宋錦茵能拿出什麽眼的繡品，更沒人想起，這幾日在旁人都休憩說笑時，獨自窩在角落的宋錦茵手中那從未停過的針線。

“你雖是吳繡掌留下來的人，但若以為因此得了庇護，在繡坊裏頭能不思進取......”

辛繡掌的話停到了一半，屋裏忽而陷寂靜。

眾人紛紛側頭去打量，秀秀更是眼珠子一轉，捂著道：“可是宋辭又隨意拿了東西來糊弄？”

辛繡掌指尖輕輕拂過紋飾，沒有理會旁人。

再開口時，皺眉頭鬆開，眼中淩厲散去，“這中心仰頭之可是仙鶴？”

宋錦茵輕聲應下，餘中見無人搭理的秀秀臉難看，抿一笑，眉目溫，不急不緩。

“是，辛繡掌，重在仰頭的脖頸，並未有太繁複的金翅。”

“不錯，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本事，難怪那日吳繡掌隻留了你一個，適才倒是我是非不分了。”

辛繡掌在眾人驚訝的目中了語氣，仿若適才嗬斥的並不是，“隻是這樣的團花，隻兩日怕是難以型，應當不是今日之。”

“確實不止兩日，從吳繡掌讓我進繡坊那日起，我便想著繡一幅繡品，請幾位前輩指點一二，今日......”

宋錦茵說到此停了停，側頭看了一眼臉微變的秀秀，彎道：“今日聽聞後頭的人不得閑，便有姐姐讓我領了個去買冬棗的差事，這一耽擱，昨日繡的那幅金蝶穿花便有些難收尾。”

“不過夫人們團花式樣的不，想來這一幅跟著送過去，應當也還算穩妥。”

辛繡掌又仔細瞧了幾眼，頗為讚賞地點了點頭，前後判若兩人。

隻是再一憶起宋錦茵的話，辛繡掌目在眾人上掃了一圈，詢問之話又添淩厲：“誰同你說後頭不得閑，讓你去買冬棗？”

宋錦茵沒打算同小人撕破臉，隻蹙眉思忖了片刻，而後搖頭道：“繡坊人多，我又剛來，實在是記不得哪位姐姐同我說的了。”

秀秀的臉由青轉白，瞧見辛繡掌溫和臉時，滿臉的不可置信，眸底亦有不住的妒意。

一時之間，幾撥繡娘都有了各自的思量。

誰都想拉個厲害的來自己側，卻又怕厲害過頭，將自己給了下去。

宋錦茵亦是垂眸掩下了思緒。

說出此事是為了證明不懼，但未提及秀秀的名，是清楚說了亦不會有任何改變，倒不如做些別的打算。

辛繡掌果然同宋錦茵猜測的那般並未追問，顯然這等事在這繡坊中不算稀奇。

亦或者說，這位繡掌看重的從來不是人，隻是刺繡的手藝。

再開口便是要定人去太守府。

秀秀又一次冒了頭，像是準了辛繡掌謹慎的心思，以新人的借口，阻了想讓宋錦茵一同前去的念頭。

有人眼中著可惜，蓮香亦是轉頭掃了宋錦茵一眼，隻以為生了膽怯，嗤笑了一聲。

唯有宋錦茵心中舒坦，極其滿意。

這便是的打算。

要讓繡掌們知曉有手藝，但也要安心養胎，而隻要有嫉恨的秀秀在，這太守府，一時半會便不到踏。

不沾貴人邊，便是安穩第一步。

......

宋錦茵雖未去太守府，但也因著旁人的示好，在繡坊多留了一個時辰。

起時天已經著沉，細雨未停。

將自己裹在鬥篷裏，有些急切地往家趕。

踏進青石小巷，小院便在最裏頭的位置，隻是今日這巷中，卻多了幾道不懷好意的影。

沈玉鶴的隨從同在巷中小院，在麵和不麵中遲疑了一瞬，可亦是這一瞬，便已經有路過的男子替出了頭。

男子並未停留，匆匆離去。

巷中頓時又隻剩宋錦茵的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因著未散去的後怕，抬手紅了眼。

不遠，披鶴氅的男子站在灰牆之下，袖中握的手早已因著用力而失了知覺。

涼風陣陣。

朦朧細雨沾了他的發，刺骨寒意讓他臉愈加蒼白。

可他卻盯著前頭的小巷，看著那道連在夢中都不願見他的影，任由中腥甜翻湧，心口鈍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