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有三天假。

假期過了，徐簡依舊要早起上朝。

他起時候，林云嫣還睡著。

徐簡沒想吵著，輕手輕腳簡單抹了把臉，其余事都去書房那兒。

挽月把洗面的水倒了，還溫熱的水潑在冰冷地磚上，一團白氣。

馬嬤嬤看了眼屋里，輕聲問：“郡主沒醒？”

“沒有，”挽月搖頭，“郡主原先也不是多麼早起的啊。”

馬嬤嬤輕拍了挽月一下，笑也不是、啐也不是。

原先是原先。

誠意伯府講規矩，卻也不是只講規矩。

禮數周全，大頭上抓得很牢，滿京城誰不知道這是最端方有禮的人家？但小頭上還是有許多隨和地方，聽說前幾代在世時就這樣了，這是家，一家老小在家里還不能放松和自在，那多沒有滋味？

老夫人也是這般傳家的。

該守序時，定了什麼時候念書、見先生，一點都不能遲了。

該輕松時，睡到日上三竿也無妨，最多是樂呵呵打趣幾句“夜里做賊去了”。

載壽院里請安也只講究個初一十五，旁的日子來了也行，不來也不催促，當然和睦人家又脾使然，大部分時候都齊全。

郡主在府里起得不算早，但也很賴得遲，只不過府里請安時的早，和國公爺上朝的早，遠遠不能比。

“國公爺沒說什麼吧？”馬嬤嬤問挽月。

挽月腦筋一轉，也就明白的意思了。

嫁人了不比在娘家，做媳婦的行事自然也不如做姑娘的自在，馬嬤嬤心疼郡主，卻也怕小事上傷了郡主與國公爺的和氣。

“說了，”挽月道，“國公爺讓我也輕些，免得吵著郡主。”

馬嬤嬤撲哧就笑了。

也行。

人家小夫妻自己愿意，一個嬤嬤才不惹人嫌呢。

誰愿意天唱白臉、當個吃力不討好的？

輔國公府就這麼些人，徐夫人那兒顯然也不想當什麼“惡婆婆”，那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拿定了主意，馬嬤嬤只當沒有這事兒。

挽月反倒是覺得有意思，等林云嫣起來時與嘀咕了兩句：“嬤嬤原有些張，聽說國公爺還縱著，就樂了。”

林云嫣不由也笑了笑。

真論那些規矩，肯定得跟著徐簡起來，甚至起得更早些。

可與徐簡又實在無需那些裝模作樣的東西。

也是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的人了，彼此習慣格也算知知底，真不用在那些上頭下什麼功夫。

不過，嫁進來了，也不是沒事做。

梳妝臺上，紅封都已經備了。

新婚第二天，府里就散過一回了，那是紅事賞銀，今兒又不同，等下要尋管事嬤嬤、娘子們說事，大小事要接過來，算是新上任的賞銀。

這對林云嫣而言，駕輕就的，認識府里的人事，誰本事出誰忠心不二都有一本賬。

再者，府里這些年都井然有序，足以見里外管事們的能耐，不用費心重頭理事。

這廂林云嫣正與林櫸說話，那廂金鑾殿里，曹公公宣了“退朝”。

圣上從座上下來，大步往外走。

李邵跟在他后，抿著，看著是沒有什麼表，但悉他的人都看得出來，太子殿下此刻是雀躍的。

他甚至激了，垂在側的手攥了拳，指甲扣著掌心才能不讓他的真實緒表出來，面子上還勉強算一個穩重。

可他的面卻泛著紅，尤其是脖子，憋得很紅，把他的緒泄了個干凈。

剛剛，圣上在朝會上提了一句，讓他明日起就重新往六部觀政，又說有始有終也好，還是先從禮部開始。

李邵對那個“有始有終”不太舒坦，當時他被中止了禮部觀政，也不是他本的意愿。

雖然他對按部就班、文書一疊接一疊的觀政，本就不積極。

可李邵自己也清楚，為太子，觀政太正常了，他遲早都要一回，而且，小座是舒坦不假，但下朝后跟著父皇與三孤，轉來轉去就是前朝這麼幾，時間久了沒意思。

觀政就不同了。

去千步廊里待一天，下衙之后去做什麼，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他想去吃酒，想去聽曲，想去和人調笑幾句，他這麼一個氣方剛的年紀，又不是沒有開過葷，憋久了想輕松自在一下，多正常。

不過，真正讓李邵激的還是“徐簡不跟著”。

徐簡還在治療傷，無法整天跟著。

當然，以父皇對徐簡的重，等明年徐簡狀況再恢復些，八還是會讓他跟，李邵不愿意也沒有辦法。

如此一來，自由自在的一個月，可不能荒廢了。

算起來，李邵其實昨天就聽到些觀政的消息，方傅提過一，聽說是徐簡向父皇建議的，只是父皇沒有松口，李邵也就不敢真信了。

今兒父皇明確提了觀政，李邵的心落了地，經過徐簡邊時，那一眼掃過去，難得覺得“還算順眼”。

為什麼呢？

哦。

可能是因為親了吧。

寧安雖然跟著徐簡找了他幾次事，但李邵也算打小和寧安打道，知道寧安脾不錯，懂事又乖巧，偶爾還拿點小脾氣，當個妹妹不算討厭。

反正，比李邵接的其他兄弟姐妹，還都討喜些。

想來是沾染了寧安的那點討喜勁，徐簡看起來才會順眼一點了吧？

果然，還是得娶媳婦，娶懂事的媳婦，連徐簡那樣的都能改一改，瞧著都有子春風得意的意思了。

不止李邵覺得徐簡春風得意，其他員多也看在眼里。

等圣上與太子離開，相的自是要上來與徐簡再寒暄幾句。

安逸伯拍了拍徐簡的肩膀：“看你這麼神，我也就放心了。”

徐簡笑著道：“這些時日辛苦伯爺了。”

安逸伯擺手。

他年輕時廝殺戰場，這幾年留在京中、手上事不多，跟賦閑似的，可以說是閑得渾都難，圣上給他安排了這些事，他這把老骨頭總算舒坦了。

況且，辦喜事也是沾福氣，新人往后越是和睦親，他這個主持婚事的人也就越有福。

如此好事，打著燈籠都難找。

“你別說，我反正高興，”安逸伯道，“原以為我家老妻會累，哪知道勁頭比我還足，了一回歡喜熱鬧，現在更加不想閑，這兩天催著想給幾個小的說親，想再辦辦。”

安逸伯嗓門大，他也沒有故意著聲，以至于話一出口就在殿繚繞，逗得不員都哈哈大笑。

“別顧著笑，”他道，“家中鄰里的，若有與我家幾個年紀合適的好姑娘、好兒郎，記得牽個線，人紅包不了。”

話音一落，又是一通笑。

晉王也在笑，笑著走到近前，道：“我是沒有這個歲數的兒，若不然，還真想和伯爺當親家。”

安逸伯朗聲大笑。

面話嘛，正因為沒有，才能這麼直來直去的說。

但凡晉王膝下真有歲數合適的，王爺敢說，安逸伯也不敢這麼大笑著接。

晉王又與徐簡道：“看著氣不錯。”

“托您的福。”徐簡道。

“這真是，滿面春風、神奕奕的，”晉王挑了挑眉，“這麼一比，我確實歲數上來、不如以前了。后生是新婚，我已經要和別人說道兒親事了。”

安逸伯樂道：“哪里的話，王爺的兒離說親尚早，我這說的卻都是孫子輩了。老嘍老嘍！”

這廂氣氛算是熱絡，邊上一些員不好胡湊上前，只在邊上咬耳幾句。

“輔國公的確春風得意，做新郎好啊。”

“嗐，泰山大人還站著呢，當婿的肯定不能萎靡不振。”

“也是，得表現表現。”

“那可是寧安郡主，誰家能娶到都是冒青煙了，都不用裝滿意，肯定打心眼里滿意。”

林玙背著手站在一旁，正和翰林院的同僚說話，那些議論聲雖小，也有一些落他的耳朵里。

旁人夸贊兒，做父親的當然會高興，換作前幾天，林玙面上不顯，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他不是什麼飄飄然的人，但夸兒的，他還是會翹一點尾。

他家云嫣確實好，模樣品德出，一等一的，更何況有皇太后寵著，旁人說誰家娶了都冒青煙，這話一點不錯。

可今時今日，林玙的心發沉。

昨兒與徐簡在書房里的談，沉甸甸在他心上。

倘若最后真落到一個“末路”的結果，哪是祖墳冒青煙？分明是祖墳都沒了。

他對拉下太子這樣直刺紅心的方式，多多還有些忐忑與猶豫，但徐簡說的定國寺那些陳年舊事，林玙認為，他還是可以爭取一下。

如果其中真有什麼，不管對太子殿下是否有利，林玙也想尋個答案。

這是他應該給亡妻的代。

哪怕想盡辦法之后，依舊一無所獲，最多是一場空而已。

思量著，林玙轉頭看向徐簡。

在朝堂上，他們翁婿自不可能如在書房里一般坦言，今日朝房打照面，也是恭謹又得，維持翁婿間該有的面，同樣帶點生疏，誰讓才親幾天呢。

另一頭，李邵跟著圣上到了書房，聽了一番教導，便又退了出來。

馮侍跟著他，揣度他的緒。

殿下下朝時顯然心很不錯，結果進了一趟書房，出來看著有點兒懨了。

馮侍以為，應是圣上又說了些殿下不太聽的。

“殿下，”他試探著問，“明日起去禮部，是小的跟著您，還是郭公公跟著您。”

李邵睨了他一眼。

比起郭公公，他肯定更相信馮侍些。

“誰跟著有什麼不同？”李邵故意問道。

馮侍哂笑，又道：“也沒什麼不同，等下衙后您就回宮了。”

李邵嘖了聲：“你也催我回宮？”

“圣上是想催您的吧？”馮侍把話題慢慢引了過去，“輔國公沒有跟著您一道，圣上肯定會多叮囑。不過，圣上讓您去觀政，可見還是十分信任您的。”

提到徐簡，果不其然，李邵冷笑了一聲。

“他是沒好利索，不然父皇怎麼會不他跟著？”李邵說完，見馮侍言又止，便道，“有話就說。”

馮侍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又低了聲音：“殿下，輔國公的傷真的沒有好嗎？”

李邵打量他：“你什麼意思？”

“那位岳大夫不是骨傷圣手嗎？治了那麼久，難道沒有好轉？還問您要了虎骨呢，多補的東西！”馮侍說著，一撇，出些意有所指來，“迎親那天，騎馬去騎馬回的，聽說穩穩當當，新婚燕爾的，他要是不行施展不出來，今天能那麼春風得意？

郡主說溫和是溫和，說有脾氣那也不是一點沒脾氣，輔國公真殘了，能不鬧？

小的聽慈寧宮那兒的人說，郡主進宮見皇太后時，心好著呢。”

李邵倒是沒有全聽進去：“寧安自己點頭應的親事，徐簡就是個傷的，一開始就知道。”

“一開始也就不能舞刀弄槍，正常上朝、去順天府坐著或是跟著您都不在話下，除了天冷時不舒服，其余與一般的文臣也沒有兩樣，”馮侍道，“現在呢？治傷治的前幾個月連早朝都不上了，現在是能上朝、卻不當值……小的左想右想，都覺得怪。”

李邵吸了一口氣：“你說徐簡裝的？他裝傷沒好，有什麼用？”

“小的是覺得，跟您六部觀政，就是在衙門里坐著，不他炭盆手爐的，這能比抱人都累？”馮侍道，“他不會是不想跟著您吧？”

李邵冷笑道：“我還不想讓他跟著呢！”

“可輔國公再拖，也就拖到開春，”馮侍眼珠子一轉，“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圣上不想讓他跟著您了。”

李邵嘖了聲。

父皇的脾氣，他還是了解的，父皇怎麼會不想讓徐簡跟著。

“圣上若是知道他裝傷呢？”馮侍問。

李邵一愣：“這就確定他是裝的？”

“想辦法試試他？”馮侍道，“反正試錯了也不要。”

李邵了下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