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一路都未曾回過頭的云知意總算駐足回首,居高臨下地看了過來,眼神里有些疑。
霍奉卿冷冷哼聲,手上略松,從牙中冷冷迸出一字:“講。”
前頭的顧子璇將雙手攏在邊,大聲笑問:“你倆鬧什麼呢?”
薛如懷艱難出個笑臉,揚聲答:“玩呢。你們先走著,我們這就跟上來。”
前頭三個姑娘便繼續轉回去,邊上臺階邊小聲說笑。
薛如懷這才低聲對霍奉卿解釋:“我只是在想,那年黑市賭檔案,若沒有云知意拉我那一把,我如今就算沒在牢里,大概也只能是個市井混混。先前說愿保陳琇,是因為試出陳琇對學政司來說可堪大用。但我……我一直不知怎麼才能報答。”
哪怕云知意當時就說過,提醒薛如懷懸崖勒馬,只是因為不希顧子璇被他連累落得個包庇罪。
可對薛如懷而言,云知意確確實實在關鍵時刻挽救了他的一輩子。
“進了工務署這些日子,我有時會想,若有朝一日,云知意也卷黨爭,我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后。可我有時又想,若對面的人是你呢?”
哪怕如今州府不人因霍奉卿涉黨爭過深,在背地里對他有所非議,但無論旁人怎麼說霍奉卿變了,薛如懷對霍奉卿的那份盲目崇敬都不曾淡去。
一邊是恩人云知意,一邊是自小崇敬的同窗霍奉卿,這就有點為難薛如懷了。
霍奉卿松開他的脖頸,順手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下:“想那些沒用的。你只需記住‘在其位謀其事’這六字,千萬不要摻和黨爭之事,便是對最好的報答。”
薛如懷看向他,滿眼不解。
真是天要下紅雨了。如今在同輩員中涉黨爭最深的霍奉卿,居然嚴肅認真地告誡別人,千萬不要摻和黨爭之事?!
霍奉卿淡淡勾:“待田黨倒臺后,原州場急需用人之就太多。愿意有條件地保陳琇重回學政司,無非也就是為這個。”
他著前頭那個纖細背景,笑意愈來愈深。
那小祖宗說過,不必每個員都像。同樣的道理,也不能每個員都像霍奉卿。
——
報國寺正殿供奉了兩一男共三尊大神像,余下還有幾十尊小神像分散在各殿,據說都是為大縉開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小名將。
顧子璇將門出,每年都會隨父母兄姐前來報國寺祭拜,算是一行五人里對報國寺最悉的。
興致地帶著大家穿梭各殿,帶著濃重的敬意,著嗓子為大家講解。
“……因是縉王李恪昭時期塑的像,年代久遠,地方志上的記錄與報國寺僧人代代相傳的說法有所偏差。這三尊神像又都是戰袍裝束,不太能確定他們各自在戰場之下的份,如今已沒人能斷言他們分別是誰了。”
薛如懷聽得津津有味,聞言好奇:“地方志說這三尊大神像是誰?寺中僧人又說他們是誰?”
顧子璇答:“地方志說,這尊男神像是著有《朔兵陣》的兵圣衛朔,神像分別是‘殺神’司金枝和‘戰神’葉明秀。但據報國寺僧人傳下來的說法,男神像是縉王李恪昭時期的武侯李祐安,這兩尊神像分別是李恪昭的王后歲姬,以及王后副將花福喜。”
薛如懷懵了片刻,隔著顧子璇支棱出腦袋,看向左邊的云知意:“從前史學夫子曾說過,云氏家史幾乎就是半部原州史。你家的家史上有提到這三尊神像分別是誰麼?”
云知意抿了抿,心不在焉地答:“我家家史沒有明說報國寺的神像是誰,不過,里面記了天命二十四年,異族吐谷契騎兵越山侵原州一戰。是李恪昭的王后歲姬領左將花福喜,率兵三萬繞過鄴城,奔赴松原希夷山迎戰。”
若論史學,云知意在原州絕對數一數二,就是面對淵博的章老都不落下風。
顧子璇與薛如懷對視一眼,拉著云知意嘰嘰咕咕討論起來。
“那看來還是寺中僧人的說法更可靠些?”
“當時北境戰線拉得長,又有幾個諸侯國混戰夾著,或許真是地方志記錯了?”
“反正我信知意多過地方志……”
他倆太過專注神像,本沒意識到,從方才進正殿起,霍奉卿就不見了,隨后陳琇也不知所蹤。
云知意咬牙垂眸,從袖袋中出小竹管,倒出一把薄荷丸,惡狠狠將自己的兩腮撐得鼓鼓的。
顧子璇詫異:“一口氣塞這麼多,你也不怕甜齁了?”
云知意含混哼道:“突然牙酸,吃點糖緩緩。”
——
主殿左后側有幾株高達五米的拒霜芙蓉,樹下有一排竹編小籬笆做的花墻。
此時不是拒霜花開的季節,倒是小籬笆下的芍藥繁花似錦。
陳琇死死盯著那些芍藥,抱云知意送的那兩盒棗心筆,如墜海之人抱著浮木。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聲問出這句話時,面慘白,雙肩發抖。
霍奉卿冷笑:“現在。”
陳琇倏地抬起頭來,驚恐瞪向他:“你方才是詐我的?!”
“算是吧。”霍奉卿皮笑不笑地睨。
事已至此,陳琇自知不可能再改口翻供,再是不甘心,也只能絕地閉了閉眼。“你從幾時懷疑我是……是田嶺眼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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