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嫻的眼神逡巡在陳桉與良阿嬤之間,握拳深吸一口氣,終于下了決定,提起,走到陳桉前一步遠毫不猶豫地跪下,高聲道,“阿娘在上,請恕兒不孝,即將違背您的決定。”
眾人皆驚,蕭蔚卻起袍,與一同跪下。
“你們這是干什麼?”陳桉放下茶盞,待要將兩人扶起時,余宏按住了的手,沖搖頭。
“阿鯉,你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請求?”陳雄端肅然,“何必下跪?這地上多涼!小桉若是不答應,外公為你做主就是!”
余嫻搖頭,“兒請求阿娘允許良阿嬤回到余府,陪伴在您左右。”
良阿嬤一驚,也不知這事是落到自己上的,急忙看向陳桉,沖搖頭,“我也是頭一次聽這樣說……”
陳雄眼神一凜,“肯定是你還跟從前在麟南似的,咋咋呼呼沒當好差!要不然阿鯉怎麼可能把大婚的時候一道陪過去的奴仆遣返回府?!”
余嫻趕忙解釋:“不是這樣的,阿嬤一直待我很好!”眾人再度看過來,靜了靜,接著說道,“當初我大婚,阿娘將陪伴自己幾十載的親仆良阿嬤給我,說或許得用,彼時我不知深意,只以為是看家管事之類的幫襯,那時我子怯弱,心中也沒個主意,只曉得聽從母親的話,便收下了。殊不知后來朝夕相,對爹娘的過往、麟南的羈絆了解漸深,才曉得阿嬤哪里是親仆,阿嬤和阿娘分明親如姐妹,麟南雙姝曾患難與共,歷經生死。阿娘把阿嬤給我,其實是割下心頭一塊,分出了保命符,只愿我平安健康。
我不僅著阿嬤的日常照顧,還著這枚保命符帶來的益。探查爹娘過往、玉匣詭,這趟水分明渾濁,我卻片縷不沾,渾然不覺周遭危機四伏,一次次從虎口險,這些都是阿嬤暗中守護的功勞,可阿娘一邊著手足分離之苦,一邊忍午夜夢回麟南時的漫長孤獨,還要一邊應付因玉匣之禍找上門的三教九流,日漸消瘦,形神疲憊。
兒知道阿嬤心中也時時念著阿娘,不僅是回麟南時景傷懷的瞬間,每次回余府,或是阿娘來蕭家,阿嬤都恨不得與阿娘黏在一起,侍立在阿娘旁,就好像在麟南,阿娘尚未出嫁時那樣,阿娘傷暈厥,阿嬤也近侍在旁,不肯回家。阿娘太苦了,您所說的深重罪孽分明不是您的錯,卻要背上人命,郁郁二十載,倘若良阿嬤在旁,會不會好一些呢?”
眾人神容,恍惚間回憶起往事種種,陳雄掩去了眼角的淚,陳桉更是怔愣出神,看向良阿嬤,后者也正淚水縱橫看著,點點頭。
直至聽到最后,陳桉才抑制不住心的激,反問余嫻,“你知道?你知道我的罪孽?”
余嫻肯定地點頭:“兒知道了。”埋首磕頭,擲地有聲,“《梟山筆錄》所述,余家祖墳中葬的并非先祖,而是與阿爹親厚的族人,他們曾于阿爹有恩,喂養阿爹長大,助阿爹出逃,但終究難以違背生來就被余家馴化殺人死士的本,我想,阿爹阿娘曾想過救他們出苦海,將他們帶離余家。可事與愿違,他們與世人不同,看慣了殺戮與酷刑,對他們來說,殺人飲是讓他們麻木又快活的癮藥,沒有癮藥,他們本就無法活下去。沒辦法,離開梟山,離開余家,離開玉匣,他們太痛苦了,所以阿娘殺了他們,你愿意背上他們的命,痛苦自咎一生,只為幫他們解。”
話落時,陳桉已捂著臉泣不聲,絹帕浸,“數百人,死于我刀下啊!”
“小桉!那不是你的錯!”余宏捧著的臉,眼底有浮現,“你忘了嗎?他們拜你為菩薩,從未怨過你!你年年回梟山祭拜他們,只有由你點燃的鞭炮隆隆響,他們才會安息,沒有人怪你!他們都很激你!”
良阿嬤看向余嫻,搖頭哭道:“阿鯉,是我的錯,這一切本該由我來背!由我手!那時你阿娘已經懷了你,早一年多前武功就已盡數廢去,分明提不雙刀的,分明不該在懷著你時殺孽的……!那些人求,可外面在放鞭炮,我竟一聲都沒有聽見!等我趕到的時候,地室中已流河!提刀的手抖出,我只見到你娘跪在地上,放聲痛哭,那時該有多痛啊!”
玉匣案被封存,升鼓莊余家飲鴆而死,余宏和陳桉將部分死士救出,安置于陳家別苑。想救他們,想教他們徹底尋回自我,尋回人的本,可日子一長,他們逐漸發現,這些人是救不回來的。他們從前在升鼓莊做著殺人行刑的苦力,看著鮮飛濺,烹鍋沸騰,早已將人命輕賤,包括自己的命,在別苑中,沒有殺人行刑后的扭曲的面孔,也沒有毀尸滅跡后的哄堂大笑,空氣中甚至沒有鮮的味道,祥和的氣息比鴆酒還要毒,侵他們的四肢百骸,讓他們痛苦異常。
“我要殺人!我要殺人!”他們囂著,咆哮著,睜著猩紅的眼,指甲挖進石壁,鮮淋漓但不足以藉不安,恨不得與旁陷瘋魔的死士互相啃嗜,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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