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待他又有什麽是真的?
世子遠行一月餘,終於返京,國公府從一早便開始準備,到了夜晚時,幾乎是張燈結彩,堪比年節。
容華長公主本還來兩個戲班子,打算用完晚膳之後,再與世子一道看幾出戲,後來考慮到世子一路舟車勞頓,須得早些歇息,又人都散了。
洗塵的宴席也是增增減減,最後隻留了世子素來吃的菜肴。
但世子大約真的是路途辛勞,並未用多飯菜,倒是比平日裏多飲了幾杯酒,席到一半,便向長公主與裴國公告退了。
他一走,裴國公也放筷離席。
長公主倒未不悅,隻問邊的崔嬤嬤:“不是說江南一事辦得頗為順遂?”
崔嬤嬤在旁恭謹道:“世子回府前宮見了陛下,會不會……是陛下提及了與昭和公主的婚事,世子不滿意?”
世子向來神淡淡,人難辨喜怒,但今晚的確看得出頗有些心不在焉,臉略沉,且格外語。
容華微微斂目,沉片刻,道:“讓昭和多與他走一些,他是個子寡淡的,總要捂一捂才能熱。”
話音剛落,便有人疾步到前,小聲稟道:“長公主,世子爺……去工部了。”
一路趕路回京,顧飛原以為今夜總算能好好睡一覺,不想家宴不到半個時辰,裴宥便一腳出,徑直往府外去。
這麽大晚上,竟然是要去工部。
雖說離京這許久,工部積累了不公務,可……
顧飛想勸,可一見自家世子那個臉,頓時什麽話都不敢說了。
竟是比宮之前更加冷沉。
他心下打鼓,一路跟著騎馬到了工部,搶先一步進去點亮了燭燈,見裴宥大步到桌案前開始理公務,抹了把額上的薄汗,退守在門外。
裴宥返京第一日,徒白是定要前來稟報的。
隻是裴宥今夜居然在工部,已經讓他意外了,更讓他意外的是,他進門稟報前,顧飛居然踹了他一腳。
“別怪我沒提醒你。”他用極低地氣音道,“謹慎些。尤其是跟那個……溫姑娘……有關的事兒。”
說到“溫姑娘”時,顧飛氣音都沒了,直接無聲地用型代替了。
徒白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抬腳就進去了。
顧飛輕哼一聲,不聽老人言,就等著吃虧在眼前罷!
這幾個時辰他別的事沒幹,淨琢磨世子這些日子為何緒如此異常了。
返京這一路的他無跡可尋,畢竟徒白的信裏報了些什麽,他無從得知。
可今日……
世子怒得連馬車裏的茶都掀了。
思來想去,可不就是在到溫家那位姑娘之後?
當時那姑娘懷裏抱著個小公子,邊還跟著個大公子,郎才貌其樂融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齊整整的一家人呢。
所以……
雖然極為地不可思議,極為地不願意承認,但顧飛還是覺得,他家世子……似乎、好像……
是在拈酸吃醋?
-
徒白當然不會這樣認為。
雖說他自小被當作暗衛培養,人世故比起常人略有欠缺,但察言觀又是他所擅長的。
此前他亦覺得裴宥對溫凝或有不同,因此那封“溫姑娘議親”的信遞出去時,對於該用什麽幾番猶豫。
但最終裴宥給他的回信,隻要他查明溫府酒坊的銀子來源而已。
對於溫凝議親一事隻字未提。
因此之後溫家的家事他便不再多稟,隻報了些京中要事。
此番他來回稟,更不會提那些蒜皮的小事,哪需要顧飛提醒的“謹慎些”。
裴宥已升至侍郎,在工部有獨立的辦公隔間,加之此刻深夜,整個工部唯有他一人而已,徒白同在清輝堂的書房裏一般,直接回稟。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江南一案帶來的朝中,兩江總督的向。
接下來回稟了李諳的向,這些日子查來的宜春苑的消息。
甚至裴宥離京之後,工部的一些態,也撿著看來有必要的,稟了幾句。
裴宥的桌案上堆滿了公文,他似乎不覺疲累,燭下側臉清俊,薄輕抿,徒白稟一句,他“嗯”一聲,遇到疑多問幾句,與往常無異。
稟報結束,徒白照例等著裴宥的下一步指令,那廂卻遲遲沒有靜。
徒白抬頭,便見他闃黑的眸子正著自己。
他心下一凜,忙垂下眼:“公子可還有何吩咐?”
裴宥像是笑了:“我離京前給你的任務為何?”
徒白莫名覺得他是被自己……氣笑了?
難得的背上沁出一汗意,忙道:“公子,溫家酒坊一事,徒白已查出,既不是溫家大公子出資,亦不是溫家二公子出資,而是溫家那位姑娘出資。隻是的銀子來源,因時日已久,目前隻查到當過許多首飾,且或許與一家地下賭坊有關,但還未及明確,因此未向公子稟明。還請公子再給徒白幾日時間,徒白必將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
“還有呢?”
徒白眨眨眼,還有……
他突然想到顧飛剛剛那無聲的三個字,瞬間心下亮。
“回稟公子,溫姑娘擇婿以來,考慮過三位公子,一位是大理寺丞家的曾公子,也正是屯田司的郎中曾緒,一位是吏部秦尚書的侄兒秦羽,還有一位是京中富商燕禮,亦是雲聽樓等幾家酒樓的老板。其中見過曾公子與燕公子,曾公子是溫大人相邀,於府上相見,並無下文;而燕公子,相約於府外,雲聽樓見過一次,又於今日相約於天山池。”
徒白稟事,向來簡明扼要,不報過程,隻報結果,還是頭一遭將事說得這麽詳細。
隻覺書案前的裴宥緒越來越淡,淡到他察覺不出自己所稟的容到底是不是他想聽的。
但話已至此,他也就著頭皮將最後一句話說完:“今夜溫家一番商議,五日後,燕禮上門提親。”
顧飛連番好些日子沒有好好歇息,實在累極,聽著裏頭一時停,一時起的聲音,說些什麽當然是聽不仔細的,但便是如此,才更讓人犯困。
最後竟真的迷迷糊糊打起了屯兒。
一直聽到嘎吱的門響,見到徒白黑著一張臉出來,一個激靈站起來。
也不等他問兩句話,徒白就一個竄先走了。
再側耳聽屋子裏。
靜。
死一般地靜。
良久,久到顧飛幾乎又要靠著門睡著,裏頭突然傳來一聲喚:“顧飛,上冰鑒。”
冰鑒?
他蹭蹭被夜風吹得有些涼的手臂,這才五月,上冰鑒?
更何況,這是在工部,不是國公府,哪兒來冰鑒?
裴宥似乎也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開了門,抬步就走。
這是今日的第二次,滴水不,運籌帷幄的裴大人,給了仿似完全不經大腦的指令。
-
一連幾日,顧飛深切地會到了什麽做“水深火熱”。
當然,王勤生也一樣。
他伺候了十幾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公子。
天不亮便出門,不到夜深絕對見不到人。回來之後便開始冰鑒。
人在書房冰鑒就去書房,人在臥室冰鑒就去臥室。
不到六月的天,恨不得將自己的屋子變冰屋似的,每次進去都凍得打哆嗦,他仿似渾然未覺,冰鑒夠了,才能安靜地坐下來。
人人都覺裴宥不對勁,卻人人都說不出所以然。
長公主還將顧飛和王勤生都去問了一通話。
顧飛心裏有那麽點揣測,可哪敢擅自在長公主麵前妄言,隻一臉愁苦地說不知世子怎麽了。
王勤生呢,憑著經驗覺得自家公子似乎是憋著一火,且這火,從回京之前便已星星點燃,此刻有燎原之勢。
但這火到底因何而起,為何而燃,他進國公府之後對裴宥的事知之甚,哪裏能曉得?
一直到了第五日,這場醞釀已久的大火以猝不及防的姿態傾覆而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極為普通的清晨。
顧飛照例在宮外等裴宥下朝,一見他便稟道:“公子,徒白在馬車裏等您。”
徒白本該照例,每晚去清輝堂稟報,但他一早得了消息,終於將溫家酒坊那筆銀子的來龍去脈都查了個清楚。
想到那日裴宥對此事頗為在意,便不等晚上,立時來報。
“公子,那筆銀子,原來是溫姑娘當了首飾得來五百兩,之後於春闈放榜之前,去地下賭坊下注,押柳曄二甲進士,一賠十的賠率,贏得五千兩。開酒坊時初步投一千兩,之後追加五百兩。但酒坊經營困難,段如霜加之後,溫姑娘再次投兩千兩,才浮生醉大放異彩。”
裴宥一上馬車,徒白馬上回稟。
夏季的辰時,天早已大量,甚至都有了幾許熱意。
但落在裴宥臉上,並沒多,甚至被他麵上的神連帶著出幾分冷意來。
他聞言沒有多波瀾,取下帽,問:“於哪日下注,又於哪一日取走賭銀?”
徒白剛剛還篤定的心頓時掉下去。
他……並未查得如此細致。
“公子!”因著他的來歷,裴宥囑過在他麵前無須下跪,可徒白此時毫不猶豫就跪了下去,慚愧道,“徒白大意,並未詢問,請公子責罰!”
裴宥卻像早料到一般,並未說什麽,隻低頭捋了捋袖襟:“帶我去那賭坊。”
辰時,長安街已經開始煥發一日的生氣,人來客往,愈漸熱鬧。
徒白此前都是暗訪,並未直接與那賭坊的掌櫃接,是以一行人到了賭坊,將那掌櫃押來問話的時候,掌櫃的尤一臉茫然,不知發生何事。
隻他那賭坊是地下生意,來人一見就是當的,當然不能實話實說,一口咬定並未開過什麽局,更不曾有什麽人拿五百兩來押二甲進士,贏了五千兩。
換在平日,裴宥或還與他周旋一番,但近些時日他不僅燥得需要冰鎮,更燥得沒有毫耐心,平靜無瀾地靠坐在太師椅上:“既是長了隻會撒謊的舌頭,這舌頭,不要也罷。”
擺擺手。
顧飛馬上上前將他往外拖。
那掌櫃的敢經營地下賭坊,在京城也是有門路的,朝廷裏的要員不說認了個全部,也八九不離十。
這位瞧著麵生,才敢放聲敷衍。
可對方如此囂張,上來就敢用私刑,他連忙認真瞧去。
這一瞧,險些跌在地上。
剛剛眼拙沒認出,也實在是對方太過低調,這有許久未出現在長安街頭。
這位豈不就是……一年前家喻戶曉的六元及第的狀元、國公府的世子爺、如今的正三品工部侍郎裴宥?
披風下上朝的袍都未下呢!真是該死!
“裴大人!小的招!小的知道!”他當即顧不上什麽賭場不賭場,得罪了這位,一樣是沒命!
裴宥一個眼神,顧飛便停下。
掌櫃的立刻磕頭道:“裴大人,一年多前的事兒了,小的實在記不清,那人是什麽時候拿五百兩銀子來下的注!但他兌銀子那日小的記得很清楚,正是您中狀元遊街那日!放榜沒多久他就帶著小廝來兌銀票了!”
裴宥正,周的氣沉下來,黑的眸子盯著他:“那人長什麽模樣,還記得麽?”
“長得……長得紅齒白,瘦瘦小小……”幸而那個注下得夠偏,贏得夠運氣,令他印象深刻,掌櫃的毫不猶豫道,“還帶著個小廝,小廝也是紅齒白,細皮的。”
掌櫃的曾聽聞國公府世子,風霽月,溫潤如水,可不知為何,他瞧著,那雙眼寡淡涼薄,絕不是好相與之人。
此刻他明明照著他的意思說了實話,他臉上卻又添了一分沉,直直朝他下來,唬得他兩戰戰,跪都要跪不住。
“大人明鑒!小的所說絕對屬實!當日正逢京兆府溫大人帶兵前來查搜,那兩人見機逃跑,在場很多人都瞧見的了!”
紅齒白的賭徒。
細皮的小廝。
放榜遊街當日。
京兆府前來查搜,兩人見機逃跑。
裴宥闃寂的眸子盯著那掌櫃的一張一合,猝然一聲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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