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曲園時,魏鸞正在歇覺。
被魏清瀾虛驚一場後,這兩晚睡得不甚踏實,每日總要小憩兩回。春嬤嬤也不敢打攪,讓魏夫人派來照看孕的嬤嬤在旁陪著,怕吵到魏鸞,連熏香等瑣事都搬去了廂房,屋門一掩,裡頭便靜悄悄的。
盛煜已然習慣,走到廊下時放輕腳步。
推門進屋,到得里間,長垂的紗帳里人影綽綽,陪伴在旁的陳嬤嬤瞧見是他,悄然行禮。盛煜擺擺手,示意出去伺候,這邊他陪著就。陳嬤嬤沒敢抗命,只低聲道:“還請主君留意,在夫人想翻時幫把手。”
“知道。”盛煜淡聲。
等陳嬤嬤走了,他接過的位置,坐在榻邊。
夏日天熱,懷著孕不宜過分用冰取涼,除了開窗氣外,小憩時便只穿了極單薄的紗,側而臥。紗極薄,遮不住膩白的手臂,罩在前海棠紅的寢時,更如霧籠煙霞,旖綽約。
閒居在府,索連髮髻都懶得挽,鬆散地披在枕畔。口脂卻沒忘了,淡淡塗勻,更襯得姣白,眉目如畫。
盛煜斜靠著,觀賞睡中人。
玉鼎上淡煙裊裊騰起,窗外偶爾有鳥鳴傳來,原本闔目安睡的人忽然蹙眉,被驚醒似的睜開眼,搭在枕畔的纖手下意識向小腹。衫窸窣,即使隔著衫,小腹的暖熱仍清晰傳來,暗自鬆了口氣,目微抬,這才看到旁邊換了個人。
陳嬤嬤不見踪影,倒是盛煜坐著。
魏鸞不由道:“夫君何時回來的?”
“回來沒多久。不睡了?”
“不睡了。”魏鸞說著,便想坐起。盛煜看子笨拙起得吃力,忙手攙坐起,將滿頭如綢緞的青捋到背後,問道:“好好的忽然驚醒過來,是做噩夢了?”
“沒有,小傢伙踢我呢。”
魏鸞說著,忍不住又向小腹。
快八個月大的孩子,漸漸調皮起來,坐久了會忽然踹一腳,睡夢裡也能猝不及防地來一腳。最初的慌過去,魏鸞漸漸習慣,每回被小傢伙踹了,都會默默安。倒是盛煜覺得新奇,將隆起的肚子盯了片刻,忽然俯,側頭在上面。
曾經的小腹,揣了孩子後,愈發讓人不敢輕易。
他小心翼翼的上去,隔著單薄的裳,想再聽聽孩子的靜。
半晌都沒靜,他執著地不肯放棄。
魏鸞瞧著忍俊不,拽著他肩膀坐起來,道:“小傢伙全憑興致,等是等不來的,只能運氣。說著話,牽著盛煜的手覆在腹上,看小傢伙能不能給爹爹送個驚喜,“夫君今日回來得倒早,難道是打著公事的旗號,從衙署溜回來了? ”
“從宮裡回來的。”盛煜老實地任擺弄。
“為了長公主的事吧?”
這般一猜即中,倒讓盛煜覺得意外,“這麼聰明?”
魏鸞遂道:“若是為朝堂上的事,夫君跟皇上商議過後,必定會去衙署佈置,等安排妥當了才能,哪會徑直回府。想必所議的與朝堂無關,夫君近來行事猖狂,皇上耳提面命的敲打,夫君聽了教訓後徑直回府。”
這話聽著有道理,但細琢磨……
盛煜覷著,神分明是不信,道:“蒙我。”
魏鸞撐不住笑出來。
這一下,底細洩無疑。
盛煜呵手,作勢便要去撓。魏鸞就算明知盛煜不敢對孕婦來,瞧著那手勢,還是忍不住趕往後,忙道:“是盧珣。夫君去過長春觀後,我怕長公主賊心不死再生歹念,便讓他派個人盯著觀裡的靜,結果長公主兩三日沒面,據說是病了。”
果真是有了耳報神,難怪能掐會算。
盛煜覺得這小狐狸也是越來越了,想著永穆帝說的消息,用一種報喜的語氣道:“不止是病了,我臥床不起,水米不進。能撐過去算命大,若撐不過去也是自作自。那麼點膽量,也敢搬弄是非。”
這語氣,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魏鸞挑眉揶揄,“誰見了那淋淋的東西,都會害怕的。”
“但不至於嚇暈。”盛煜淡聲。
就算是魏鸞這樣滴滴的小姑娘,那次他從鏡台寺渾是傷的回來,對著滿的跡重傷,也未害怕退,反倒是盡力幫忙。長公主那般病,並非怕那手上的,而是怕的手,甚至腦袋,也落得那般下場。齊聚文學
有些人出尊貴,並不知殺戮的殘酷。
尋常算計人命時將之視如螻蟻,對弈落子般輕而易舉就敢朝無辜的人下手,真到自己頭上,才會知道害怕兩個字。
譬如章念桐,譬如長公主,細算起來其實是一路貨。
魏鸞畢竟年紀還小,經歷過的險惡有限。
也最好別經歷,他知道就夠了。
就該過得和樂安穩,肆意而張揚,像那年盈盈站在彩門燈樓似的,被捧在掌心裡。
盛煜垂首,在眉間輕吻。
安靜了許久的小傢伙便在此時翻了個,輕微的靜傳來,兩人同時察知。魏鸞笑逐開,盛煜到驚喜似的,眼底的笑意也在瞬間湧起,連聲音都是歡悅的,“他踢我了!”離開時還悄無聲息的小傢伙,如今已能隔著肚子踢他!
這種覺新奇又奇妙,盛煜有點沉迷。
……
之後的兩個月,長春觀裡果然異常安靜。
新安長公主那邊並無旁的消息,應該是從重病里過來了,正閉門休養。不過經了盛煜的凶狠恐嚇,顯然老實多了,非但斷了跟魏清瀾的往來,就連先前甚間斷的雅會都停了,令京中才俊深為擔憂。
沒了生事,曲園里安生了不。
因產期漸漸臨近,魏夫人放心不下,自五月下旬便搬到曲園住著,每日陪在兒邊。從前沒事便到曲園晃悠的魏清瀾也徹底銷聲匿跡魏峻夫婦縱不知對妹夫的心思和先前挑撥離間的惡行,得知竟蠢到去給長公主當刀子,險些害了魏鸞,額大為惱怒。雖未手責打,卻罰著連跪祠堂,足半年,連院子也不許踏出半步。
且令行之後,並無半點通融,這月餘之間魏清瀾果真半步都沒能出院門,反被請了位名儒教導讀書,重學為人的道理。即便裝病哀求,魏峻額不曾心,顯然是要藉此事讓知道厲害,往後再不敢胡作非為。
這於向來貴重的公府嫡而言,已是很重的懲罰。
魏鸞對此也無異議。
畢竟那毒藥不是魏清瀾下的,居心歹毒蓄意謀害的另有其人。
至於先前挑唆夫妻的行徑,說出來不過是惹人嘲笑的醜聞,魏清瀾不敢讓雙親知道,魏鸞與盛煜也不曾提及。只是將當日盛煜威脅震懾長公主,而長公主重病不起的事,借魏夫人之口告訴對方,好魏清瀾知道厲害,也算殺儆猴,震懾得不敢輕舉妄。
據魏夫人說,魏清瀾得知此事,臉都白了。
剩下的事,已無需魏鸞心。
如今要做的只是照顧好,等待臨產之日。
進了六月,天氣愈發炎熱,魏鸞的子也愈發笨重,臨產的徵兆也漸漸顯。週驪音從前不喜盛煜故意擺給的臭臉,甚來曲園,如今也是按捺不住,三天兩頭地往這邊跑,因怕有疏,還特地求了永穆帝,將徐太醫從太醫院暫時調出來,自六月初便住在曲園,隨時候命。
其餘產婆產房等事,則由魏夫人親自安排。
西府裡由盛老夫人帶頭,慕氏婆媳亦常來探,便連遊氏都了個面。
院裡往來絡繹,盛煜近來也盡力出空暇陪伴魏鸞,趁著早晚天氣還算爽快時,扶著慢慢在北朱閣附近溜達,免得坐久了,在生孩子時吃苦。在魏鸞刁鑽時,還親自下了兩回廚房。雖說味道比不上廚娘,卻因是他親自做的,讓魏鸞吃了不。
魏夫人在旁瞧著,甚是滿意。
前年皇帝忽然賜婚,魏鸞不得已嫁曲園時,是真的擔憂,怕兒年歲尚小,會在盛煜那等鐵石心腸的男人手裡吃虧。後來因曲園防守嚴,兒行事謹慎,更是暗裡心疼不止,瞧見婿時雖笑臉相待,卻常覺憾,暗恨自無能,沒給魏鸞尋個溫的夫君。
如今,卻不會再擔憂了。
以前種種姑且不論,從盛煜為救魏鸞而怒闖東宮,因鹿茸的事而震懾長公主的事,便能瞧得出他的膽識與氣魄。居高位、前途無量,卻能為妻子不惜忤逆犯上,人不敢再輕視魏鸞,可見其護之心。這等膽魄,絕非任由章氏擺弄的周令淵能比。
而鐵腕之外,起居事上的細心之舉,亦足見溫。
這男人雖因外室子的份而養出古怪冷厲的,狠厲手段令人聞風喪膽,人不敢親近,卻原來也知冷知熱,心底自有。只要他護得住魏鸞,能待魏鸞好,夫妻間得和睦融洽,魏夫人便是放心的。
遂投桃報李,待婿也愈發親近。
如此時日匆匆,須臾便到中旬。
暮四合,夫妻倆飯後散步回到北朱閣,魏鸞便覺腹中微微作痛,有點像徐太醫口中生孩子的前兆,忙說給魏夫人聽。沒多久,徐太醫和產婆等人都趕到北朱閣附近,在近的安歇候命。
魏鸞覺得要生了,晚間徑直去產房歇息,睡得也不甚踏實。
到四更時分醒來,果真要生了。
春嬤嬤徹夜不寐地在外候著,聽見盛煜喚人,匆匆帶著染冬們進來,一面忙著備水引產,一面將盛煜好說歹說地推到了門外。外頭一切都已妥帖,只看腹中的孩子能不能早些出來,免得魏鸞多疼痛。
北朱閣裡燈火通明,步伐匆匆。
盛煜被關在屋外,雙拳握。
愈來愈的呼痛聲自窗傳出,盛煜好幾回想闖進去,都被春嬤嬤攔下。他就算在朝堂上肆無忌憚,橫行無阻,卻也怕急之下莽撞行事會累及魏鸞,令心緒起伏,只能竭力克制,憋出滿頭滿臉的汗珠。
屋裡魏夫人陪在榻旁,一顆心懸著。
生魏知非時,著實吃了不苦頭,最艱難時幾乎疼得昏死過去,至今記憶猶新。而今到魏鸞,哪能不擔心?然而即便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流緒讓魏鸞害怕,只能握兒的手語安,勸按著產婆的話使力。
好在這孩子省心,生得頗為順利。
接踵而至的劇痛裡魏鸞掙出滿頭的汗珠,兩隻手抓著魏夫人和染冬的,指甲幾乎掐進裡。在以為還會有更漫長劇烈的疼痛等著時,產婆驚喜的聲音卻傳到了耳畔,“頭出來了,夫人再使些力,快了快了!”
這聲音簡直悅耳之極。
魏鸞一鼓作氣,拼著忍最後一波痛楚,按吩咐使力,須臾,屋中傳出嬰兒的啼聲。
此時天際泛著魚肚白,黎明破曉。
魏鸞整個人癱在床榻上,在經歷過撕裂般的疼痛後,餘痛便如漸褪的水,陣陣襲來。但知道熬過去了,這之後痛苦只會減緩,總能熬過去的。臨近產期時所有的張、期待、害怕、鼓舞迅速褪去,闔上眼,手指輕輕抖。
產婆侍弄嬰兒,春嬤嬤往外衝去報喜。
屋門從裡面拉開的瞬間,在門外心急如焚的盛煜如同鬼魅,不等春嬤嬤反應過來,側從狹窄的隙裡鑽進去,轉瞬間便撲到了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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