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凌晨十二點,老舊的小區,在沉沉的夜下,安靜得像是一潭死水,只有偶爾幾聲野貓的喚,從黑暗中傳來。
沈楠走進黑漆漆的單元樓,輕輕跺了下腳,聲控燈沒有反應,大概是又壞了。低聲咒罵了句,著黑繼續往前走。
幸好就住在一樓,上兩步臺階就到了。出鑰匙打開門,看到父親沈耀的臥室還亮著燈,空氣裡有難聞的尿味傳來。
沈楠皺了皺眉,將上的吉他和包丟在玄關,鞋子都沒換,便疾步朝那亮著燈的房間走了進去。
屋子裡,沈耀躺在地板上,右手蓋著眼睛,呼吸間夾著低低的/。小小一團的沈鈺坐在他旁邊,肩膀一一地在哭,應該是哭了很久,這會兒只有噎的作,已經沒什麼聲音了。
見到這副場景,沈楠臉微變,但也只是微變,既沒有驚愕也沒有慌張,只有一蠢蠢的煩躁。
看到進來,沈鈺從地上爬起,衝到跟前,癟著甕聲甕氣道:“爸爸摔倒了。”
沈楠不用他說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沈耀下半癱瘓,卻始終要維持著那點可憐兮兮的自尊,就算是家裡沒人,也絕不用紙尿應急。平日晚上保姆下班,又不在家,床邊會放一個便盆,他自己手能勉強夠得著。估著今晚拿便盆時,不小心給翻下了床。
沈鈺才五歲,扶不起重一百多的父親。曾經春風得意的男人,如今像個廢人一樣茍延殘活著,脾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估著還衝沈鈺發了火,小孩子不知道怎麼辦,只能坐在旁邊哭。父子倆這形也不知持續了多久。
沈楠深呼吸一口氣,將心頭的煩躁下去,走到沈耀旁邊,把他小心翼翼抱上床,目瞥到他子上殘存的跡,隨口吩咐一旁呆愣愣的沈鈺:“去接一盆熱水來給爸爸。”
“嗯!”慌無措多時的小男孩,終於振作起來,蹭蹭跑了出去。
沈楠將一臉頹敗的男人放好在床上,去櫃子拿了條乾淨的子給他換,然而床上的人卻僵著,並不配合,捂著眼睛嚷嚷道:“你別管我!你別管我!”
沈楠馬不停蹄忙了一天,累得隻想一覺睡個昏天黑地,本來就不多的耐心這會更是得可憐,看著閉著眼睛,一臉自怨自艾的男人,剛剛下去的煩躁,眼見著就要溢出來,語氣也變得不耐煩:“趕的,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沈耀將手拿開,睜開眼睛臉紅脖子吼朝大吼:“我讓你別管我!”
這一聲吼徹底點燃了沈楠心頭那團抑不住的煩躁,毫不客氣地吼回去:“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嗎?!”說完也不管對方配不配合,直接將他的子暴地了下來。
沈耀紅著眼睛大口大口著氣,仿佛在承著巨大的痛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鈺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不等沈楠吩咐,已經自覺地將盆裡的巾用小手擰乾,小心翼翼給沈耀拭下。
“爸爸,沒事了!”小孩邊邊輕聲安。
沈楠寒著臉看了眼床上的男人,輕車路地給他將乾淨子套上,因為心不佳,作就有些暴。
沈耀夠了,那口氣也就卸了下來,看著兒的臉,有氣無力道:“我……這都是報應。”
沈楠沒好氣回他:“對!你就是報應!”
沈耀閉上眼睛繼續說:“可是要報應,報應我一個人就行了。”說完這句,他頓了頓又才艱難地繼續,“楠楠……你走吧,別管我們了,把我送去福利院,小鈺給人去收養,你去過你的日子。你還年輕,不能再這麼被我們拖累了。”
沈楠冷冷看他一眼,好不容易下去的那團火再次發,一腳踢翻旁邊的水盆,吼道:“你以為我不想走嗎?要不是因為你是我親爸,法律規定我對你有贍養義務,我早就走了。誰願意管你這個混蛋和小雜種!”
五歲的沈鈺還不太明白小雜種這三個字的意義,但小孩子天生是敏的,沈楠的怒氣讓他知道這三個字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他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沈楠本來就被弄得心煩氣躁,小孩子聒噪的哭聲,更是讓腦仁都開始發疼,轉過頭,沒好氣地大喝一聲:“別哭了!”
這一聲像是個開關一樣,讓沈鈺立馬止住了哭聲,睜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看著,一也不敢,只有小小的肩膀忍不住一一。
沈楠看到小孩子誠惶誠恐的可憐模樣,到底還是於心不忍。五歲的孩對生活還在懵懂無知中,甚至連家裡這種時而發生的爭吵也是一知半解,唯一能知的,便是大人的緒。大人的怒氣,大人言語間對他的厭棄,都會帶給他恐懼和不安全。
“去睡覺。”沈楠深呼吸一口氣,又說道。努力將火氣稍稍下去一點,了漲疼的額角,語氣雖然還是邦邦,但到底緩和了不。
“哦!”語氣的緩和稍稍了沈鈺的不安,他趕走到旁邊的小床,爬上去鑽進了被子,閉上眼睛,以表示自己的聽話。
沈耀也不再說話,只是捂著臉再次大口大口著氣。
沈楠默默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向旁邊小床上乖順的小孩子,勉強平息了心頭那團火,暗自歎了口氣,走過去給沈鈺把被子撚好。
沈鈺小心翼翼半睜開眼睛,討好般小聲道:“姐姐,晚安。”
沈楠了他的頭,輕聲道:“晚安。”
說完又回到沈耀床邊,一言不發地將水盆收拾好,拿來墩布把地上乾淨。
果然衝是魔鬼,踢翻了盆一時痛快,最後還不是得自己收拾攤子。
收拾完畢,走出臥室時,到底是沒忍住,回頭朝床上的沈耀淡聲道:“爸,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你心裡再難以後也給我憋著,沈鈺到時候被你弄出什麼心理影,我就真不管了。”
沈耀拿開捂蓋著眼睛的手,紅著眼眶看向。短短幾年,曾經春風得意的男人,已經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發白的頭髮和布滿壑的臉,讓他老態畢現。此刻,他的眼睛裡寫著顯而易見的痛苦,抖著聲音,一字一句開口:“楠楠,爸爸是真不想再拖累你了!”
這樣的話沈楠不是第一次聽,早已經麻木。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沒再搭理他,轉將門用力關上。
這一番折騰已經接近兩點。隨便洗了個戰鬥澡,連傷春悲秋的力都沒有,回到房間便卸力般栽倒在床上。
然而就在馬上要進黑甜鄉時,腦子裡忽然詭異般跳出,之前從酒吧出來打車時的畫面。
那遞給自己打火機的男人,驀地浮現在的腦海裡。
也許是累了一天,當時腦子裡混混沌沌,也許是這麼多年被生活裹挾著往前,早不願回想曾經自己的可笑荒唐,連帶著那個人也被塵封在了記憶裡,所以才在見到他時,沒有馬上反應過來。
沈楠回想了一下先前的場景,發覺自己記憶力真是不錯,雖然當時沒有認出那人,但卻記住了他在夜燈下的樣子。
格子襯和深套頭針織衫,下是一條煙灰的休閑,中規中矩的低調打扮,頭髮剪得清爽利落,俊雅斯文,斂矜貴,除了看起來更穩重一點,跟記憶裡的樣子別無二致。仍舊是清風霽月一般。
那是一個對自己人生有著清晰目標和規劃的男生,學生時代品學兼優的佼佼者,想必現在也做著面的工作,過著鮮的生活。
黑暗中的沈楠捂著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下意識嚅囁下,低低念出三個字。
薑、雁、北。
才發覺,原來這個名字已經陌生得像是上輩子認識的人了。
當然,他們從來也未曾悉。不過是同窗四年卻完全陌生的同學罷了,僅有的那點集,大概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像個跳梁小醜般鬧得一場笑話而已。
而如今,的人生真得變了一個笑話。
沈耀說他是報應,何嘗又不是?
忽然想起在書上看過一句話——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那是大作家茨威格評價一位最終走向斷頭臺的奢靡王后。
沈楠不是奢靡的王后,但終究也要為自己曾經的揮霍任來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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