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厭渾僵，腦中一片混。

他忽然想起顧崢曾經說過的話——

老鷹在哺育小鷹的時候盡心儘力，可等到小鷹第一次換后，老鷹就會將小鷹帶到懸崖邊上，然後將小鷹推下去，小鷹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努力扇翅膀，竭盡全力學會獨自飛翔。

顧崢就像是老鷹，用近乎冷的方式，迫司馬厭這隻小鷹儘快長。

小的鷹崽無法在權力漩渦中存活下來，唯有長為老鷹，他才能夠有立足之地。

司馬厭以為顧崢是貪權勢的臣，可事實上，顧崢卻是用心良苦。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老父親，為了兒子的前程暗中謀劃，為此不惜犧牲自己，讓自己為兒子前進路上的踏腳石。

從來沒有人這樣為司馬厭著想過，就連親生爹娘都沒有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司馬厭的眼眶漸漸紅了。

他曾經無比憎恨的人，卻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

阿厭。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我已經死了。

我很開心，你打敗了我，你用自己的實力向所有人證明，你有資格坐穩皇位。

那些對我的憎恨和厭惡，都將轉化為對你的崇拜和支持。

但是你要小心，在這些支持者中，藏著一些心懷叵測之人，他們會披上虛偽的面，藏在你邊，一點點蠶食你手中的權力，讓你為他們手中控的傀儡。

就比如說，徐一知。

他是我的恩師，我對他很了解，他學富五車，是個很好的老師，可他同樣也自私護短，你千萬不要對他太過信任。

我之前留下的班底，你可以留下一小部分，另外你再多開幾次恩科考試，從中選拔人才，盡量選寒門出的學子，他們背景乾淨，更好拉攏。

至於世家們在朝中的勢力，你只需要稍加制就行，不用過多擔憂，君王之道首重權衡，他可以挑起世家與寒門之間的矛盾，讓他們互相爭鬥，你只需保持兩者之間的平衡，便能他們都為你所用。

你不要太過相信文，更不要讓文手武將的決策。在你無法同時兼顧文武兩方的時候，我建議你文武分治，等以後你足夠了，再考慮的職務變化。

還有，你要小心一個人，火羅王的長子。

我只見過他一面，他雖然年紀還小，但我從他的眼睛裏面看出了熊熊燃燒的野心，直覺告訴我，他將來一定會是威脅南楚邊境的危險人。我本想趁他羽翼未之時將他除掉，無奈計劃被徐一知察覺，遭到他的阻攔，刺殺計劃被迫放棄。

火羅王帶著他的長子回去了，也許十年以後，西沙和南楚的接壤邊境會發生。

我希你能多加註意西沙的靜，若有機會，一定要殺掉火羅王的長子，不要給他長起來的機會。

……

司馬厭越往下看，視線就越模糊。

顧崢明知道自己會被他殺死，卻還在死前留下了這麼多的叮囑。

這裏面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切實地地為他著想。

顧崢是真的為他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若他能在十年前就看到這封信的話，興許他就不會讓徐一知為首輔，也不會讓火羅王有長起來的機會。

可惜，他是在十年後才看到這封信。

老天爺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白白多走了許多彎路。

司馬厭卻沒辦法生氣。

因為此時他心裏只剩下無盡的悔恨。

他誤會了顧崢。

誤會了整整十年。

……

阿厭。

你的未來還有很長，而我的路卻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只是有點憾，沒能看到你弱冠人、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不要為我的離開到難過。

我只是你人生路上無關要的一塊石頭，當你從我上過去時，就意味著你已經長大。

前方有萬水千山在等著你。

請你勇往直前，別回頭。

顧崢，絕筆。

……

司馬厭著信紙的手指劇烈抖，由於太過用力，信紙幾乎都要被破了。

憤怒與悔恨在腔里不斷地撕咬，他的理智早已經被撕碎片，那些被塵封多年的記憶一腦兒地全部湧出來，在他腦中爭相上演。

他想要將那些記憶全部撕碎。

他不想去面對現實。

也許解苗說得對，這封信其實是顧崢設下的陷阱，顧崢故意用這封信搖他的信念。

他沒有錯，他沒有殺錯人。

司馬厭暴地將信紙一團，連同心中的憤恨，狠狠扔出去。

紙團撞到牆壁，掉到地上，咕嚕嚕地滾到門邊。

司馬厭痛苦地抱住腦袋，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過了一會兒。

他又抬起頭，兩隻眼睛已經通紅。

他盯著地上的紙團看了許久。

耳邊似乎響起了顧崢的聲音——

「三皇子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

「如果你不想被欺負，就得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這是我送給你的馬駒，你可以為他取個名字。」

「從今天開始，你便是天子，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庇護你，你得學會獨當一面。」

「不準哭，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

司馬厭站起，走過去，彎腰撿起紙團。

他回到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團，儘力平紙上的每一個褶皺。

那些悉的筆跡再度映眼簾。

它們就彷彿是被燒紅的烙鐵，燙傷了司馬厭的眼睛。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可眼淚卻不爭氣地往外溢出，順著臉頰落，恨恨地砸在手背上。

司馬厭的上下牙齒互相撞，聲音抖得不像話。

「為什麼要騙我？」

「既然要騙我，為什麼就不能騙到底？」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真相？」

「可惡！你以為你是誰啊？你又不是我的親爹，憑什麼為我做這麼多！」

禪房外面，解苗背靠著房門站著，隔著薄薄的木門，他聽到了房中低低的哭聲。

那抑到極致的哭聲，聽得他頭皮發麻。

他下意識地想要推門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但猶豫再三，他還是放下了敲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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