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日清晨,李老頭早早來至上院霸下洲,這時候染還沒有梳洗完,他便立在廊下候著。
那廂,侯卿塵也帶著手下幾人自前院走進來。他瞧見李老頭禮貌一揖,道:“以后就得麻煩老翁照顧了。”
李老頭咧開沒有門牙的笑笑,拱手說:“您太客氣,我李老頭就。”
小袁幾人上下打量這佝僂子的豁牙老頭,心里多有點不忿。他們先前在清王府里好歹算是正兒八經的親兵侍衛,如今來了建晟侯府,不讓他們重舊職便罷了,居然還要他們跟一群臭苦力去種地!
小袁幾人已經發了一晚上牢,要不是看在侯府昨晚替他們好好安葬了小爺,他們才不愿意遭這份罪。就這糟老頭子,恨不得推一把就要倒地掛掉的人,竟被建晟侯府重用。他們侯府到底行不行?是真的沒人了吧?幾人不為侯卿塵的選擇了把汗。
“喲~都過來了?”鄧媳婦兒霍地打簾子走出來,欠道,“夫人請大家進去。”
聞言,李老頭和侯卿塵互相禮讓一遭,兩廂前后腳走進西正房的敞廳。
“侯兄長的傷怎麼樣了?”染將茶盞放回榻幾上,朝侯卿塵關切地道。
“用了夫人的藥,已無大礙。”侯卿塵躬揖道,他雖在跟染問對,但余已把這間屋子掃過一遍,心下對隋的這位小夫人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建晟侯府沒有得到過雒都那邊的封賞,我想侯兄長早有耳聞吧?”染隨手理了理擺,正說,“所以維持侯府生計,只能靠后面那片田地。春種最忙的那段日子已挨過去,如今快……”頓了頓,向李老頭。
李老頭忙地接過去,道:“夫人,稻谷快穗了。除草、除蟲,咱們樣樣都沒落下。今年稻谷長勢比去年還茂盛,這幾日我們正商量著要不要補點。”
染心中腹笑,次次去后面地里轉悠,可不是瞎溜達。靈泉水只多不,莊稼長勢再不好,就得跟靈泉好好掰扯掰扯了。當然,李老頭等人的辛勤勞也不可忽視。
“瞧瞧,這就是趕巧了。”染向小袁幾人,“大家既來了我們侯府,以后就跟著李老頭去地里干活吧。這回勞力充足,料該補就補。”
李老頭當下就明白了染的意思。他手里有多人,染再清楚不過。那些佃農,是開春那陣兒染親自到郊邊村子里選定的。主家夫人把這幾人給他,目的就是讓他幫忙試探試探。看這幾個小后生一眼就知道,都是老兵油子了,絕對不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
“老頭子遵命。”
可小袁幾人已個個橫著脖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他們真是虎落平被犬欺,建晟侯府居然要他們去挑大糞,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侯卿塵卻坦然得很,他彎腰下去,揖道:“夫人請放心,我們自當聽從李老頭的安排。”
小袁幾人見狀,也只好先隨侯卿塵行了禮。
染未再多言,便打發他們一起跟李老頭去往田地里悉環境。
待他們離開后,隋和范星舒才從西暖閣里邁出來。
“你們都聽到了?”染從羅漢榻上站起,“侯爺,侯兄長他還有傷,你也忍心推他去干活?”
“我倒是想把他留下來。”隋走到窗邊向外去,“我若那麼做了,小袁那幾人再以為我是故意離間他們。只留塵哥在我邊,卻讓他們去干臟活累活?”
“王府和侯府就是不一樣,瞧他們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還以為清王府榮耀依舊呢?不知道自己現下是個什麼份?”范星舒將手中折扇一點一點地推開,輕蔑道,“侯爺,咱們府上就連夫人都親自下地干過活,他們這麼不屑,怎會與我們同心?”
隋抬指搔了兩下額角,乜斜著范星舒,“安睿是上山伐過樹的,郭林他們雜七雜八干了不,就不用細說。敢問范公子你干過什麼?”
“額……我……”范星舒瞬間漲紅面皮兒,“我沒替侯爺出謀劃策呀,我有用噠!”
隋眉梢微挑,戲笑道:“我想起來了,郭林他們追著你滿院子跑,你確實為侯府做了不事。”
“星舒就是厲害嘛!”染瞅了范星舒一眼,對隋說,“人家和寧梧去盛州為侯府涉險弄銀子回來,你莫不是忘了?”
“是是,娘子說的是。”隋的語氣馬上下來,“我哪里忘記了?”
“那個……屬下就先回后院了。郭將他閑不住,又帶著家將們挖起地道。橫豎在地底下,又挖得很深了,小的回去替他們把把風。侯爺夫人放心,后院絕對安全,屬下定不讓一只蒼蠅飛進來。”說畢,范星舒抬就跑出霸下洲。
“唔~那我替你去瞧瞧侯兄長吧。”染了腰,一本正經地道:“記住自己的份,一個連侯府都不能自由出的人,該干什麼就干什麼。昨兒晚上那頓手板,打得不夠狠麼?”
不等隋反駁,染早溜了出去。隋把后牙槽咬得咯吱咯吱響,回頭就推開臥房房門。里面紫兒正陪著隋在寫字,二人見隋氣勢洶洶地走進來,瞬間就張不已。
紫兒著脖子躲到一側,小聲道:“侯爺,您要喝……喝點什麼?小的這就去廚房端來。”
“不必。”隋翻了翻隋的課業,沉沉地噓了口氣。
隋的小子已往另一邊移去,一半屁都快從椅子上掉下來。義父有日子沒輔導他的課業,看義父這面孔沒有半分笑意,隋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
隋一拂風袖,側頭對紫兒道:“戒尺呢?”
紫兒同地向隋,結結地道:“好像是在東正房那邊,小的這就去找。”
隋已開始癟著小泣,小聲咕嚕道:“爹爹……”
“《千字文》。”隋面無表地提示,“慕貞潔——”
“男效才良。”隋不大肯定地接道。
“孝當竭力——”
“忠則……忠則……”隋有些記不住了,吭吭唧唧地瞅向義父,“盡命。”
隋放下書本,紫兒也拿著戒尺氣吁吁地跑回來。雙手呈給隋,鼓足巨大勇氣,說:“侯爺,大他還小呢,他最近可用功了。”
隋握戒尺,脧了眼淳樸的紫兒,沒有理會,反而沖隋道:“字兒都會寫嗎?”
“蔣先生還沒有教那麼多字。”隋怯怯地回道。
隋一把撈過隋,讓他在椅子上居中坐定,說:“那就剛才那四句,爹爹教給你。記住了,咱們今兒就不再學習。”
隋是服了染,昨晚上揪著自己這段時間疏忽了對義子的輔導,愣是拿戒尺打了他十多下。明明是打了他,到最后還嚷嚷起自己手疼。隋就差拿戒尺,自己打自己手板讓消氣。
他本以為自己從東野回來,解決掉凌恬兒那個麻煩,自己就會和染再拉近一些距離。可那個麻煩似乎是解決掉了,他和染之間的距離卻還是沒能再近一步。他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一遍,但染就是油鹽不進。他又不能不尊重,他得等到自己說愿意不是?
不過他們倆的實際距離沒有拉近,心里面的距離倒是靠近不。這些話染從沒有明說過,可隋心里明白。在枕下著他給寫的那句詩,還會在沒個關鍵的時刻,毫無條件的支持自己、信任自己。這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染垂頭咯咯地傻笑,寧梧和鄧媳婦兒互相對一眼,欠問道:“夫人,想什麼高興事呢?”
染提著帕子輕掩邊,搖了搖頭,“沒甚麼。”還不是剛才出來時,把隋氣得都快炸了。看著隋像一頭咆哮的豹子搖頭晃腦,確實有趣兒。
染緩下腳步,說:“馬上到前面田地了,你們覺得小袁他們會好好干活嗎?”
“說不好。”寧梧攤手,道:“他們如何表現,還得看侯卿塵怎麼做表率。”
“昨兒侯卿塵確實是管侯爺要盤纏來著,但侯爺婉拒了。”染向寧梧,“咱們和清王府到底不稔,建立信任總得有個過程。”
百余畝田地又是綠油油地一眼不到頭,染立在田地邊,粲齒一笑:“這些可都是銀子啊!”
“夫人,你瞧。”寧梧指向田地里勞作的一眾人。
從李老頭帶侯卿塵他們過來,到染趕到田地里,將將過去半個時辰。就這麼短的時間里,小袁幾人已和老田、大壯他們發生了口角。
染扶額,膩煩地道:“還真是融不到一起去。”
“夫人在這等著,寧梧這就過去解決。”
“你去吧,我在后面跟著。”
染剛吩咐完,寧梧已飛速掠到眾人跟前。卻聽一個老趙的梗著脖子叱道:“老子想怎麼干就怎麼干,用得著你們在這指手畫腳?”
另一個大洋的也跟著附和道:“我們這是頭一天下地,先前從來沒干過這力活,自然比不得你們!”
“扯那些沒用的,主家夫人最看重這片莊稼。好好的稻谷,一上來就踩幾腳,你什麼居心?還沒讓你澆糞施呢!”老田吹胡子瞪眼道。
“行了,行了。”李老頭橫在兩撥人中間,“稻谷還能再補救一下,都別再廢話,趕干活吧。”
“李老頭,不能這麼縱容他們,這可是咱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大壯義憤填膺地嚷道。
“我替他們幾個給各位賠個不是,我們先前確實沒下過地……”
侯卿塵放低姿態,朝眾人揖了揖,可他話未說完,就被老趙、大洋他們給制止下來,仿佛給李老頭他們道歉是件很丟臉的事。
寧梧就在這時候趕到,出手就扼住了老趙的嚨,得他向后倒退好幾步,就在他馬上要踩到后稻谷時,寧梧往回一拽,沒有傷及到稻谷半分。
“你咋呼什麼?這里李老頭說的算。”寧梧松開手,鷹眼里出兇狠的目,“去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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