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注定輾轉不寐。

寧梧在馬廄里挑了匹上乘的青鬃馬。提躍馬，將手中馬鞭狠狠向馬，得壯馬在下不住地咆哮嘶鳴。俄而，它載著寧梧沖出侯府，急速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侯府西角門并沒有立即闔上，僅過去頃刻工夫，又有一人驅馬離府。

聽到水生進來相報，染才算徹底冷靜下來。原來隋已留了后手，他沒有真把邊人的命當草芥。

只是這個世上所有的事，都防不住一個“萬一”的況。

染想一個人待會兒，隋便隨了的意，沒有再執意相陪。

染在半夜時分走進后院廚房中，因為寧梧說，想明日朝食吃到。隋則回到東正房里，無節無度地折騰起那些鍛煉械。

窗外，月正濃，花香襲人。縈繞的重重殺氣，真不應在這樣的春夜里出現。

快至駐地大營的一截僻靜小道上，寧梧總算趕上了康鎮。

康鎮率先勒馬停步，似笑非笑地朝后喊話：“跟了我一路，再不出來面，我可就要進軍營里了。”

寧梧輕踹馬腹，那匹已在下無比聽話的壯馬，便緩緩走到空地上來。

“我沒想躲。”寧梧又拉韁繩往康鎮面前走去兩步，“只不過人在死亡之前，都會到恐懼，我當然不例外。害怕嘛，所以想磨蹭一會兒。”

“話怎麼突然變多了？”康鎮攥馬轡調頭，“寧姑娘為何會死？”

寧梧倏地抬臂，再一轉手，康鎮手里已多出一把匕首。

“上還有別的東西吧？”康鎮笑著跳下馬，將匕首顛在手里，“這匕首不錯。”

寧梧跟著自馬背上落地，兩三步走至康鎮面前，手掌向上一翻，里面已多出一把暗，仍是二話不費便給康鎮。

康鎮攆著這些奇形怪狀的小鐵片，已將寧梧的份猜出大半。

寧梧又蹲下，在小靴里出最后幾樣短小刃，一齊拍到康鎮前。

“我來求死。”

康鎮脧向，搖頭說：“我只在戰場上殺人。”

“盛州殺人大案……”

寧梧只道出這麼一句話，康鎮已直了后脊，臉上再沒有玩味之態。

寧梧刪繁就簡，將可說之言全部告知給康鎮，與先前在侯府花園里的態度截然相反。

“侯爺和夫人待我有救命之恩，他們在救我時，亦不清楚我曾經的份。”寧梧講到這里，垂頭慘白地笑了笑，“我說我來到錦縣以后再沒做過惡，康將軍會覺得我在狡辯麼？”

康鎮靜默多時，膛持久地起起伏伏。

“侯爺他為何要你來跟我坦白？你明明可以繼續偽裝下去，再不濟今晚匿走出侯府便是。”康鎮找到小道旁的一塊大石頭坐下，吁聲說，“非得求死？”

“你看到我在大興山上出手暴打東野小郡主，你也看到我在邊境小貨棧里是怎麼對待那些野夷的。”寧梧挨著康鎮坐下去，松弛地道，“侯府里建起了哨亭，侯府外種起了莊稼。”

康鎮往旁邊挪了挪，刻意和保持開距離。他不是懼怕這個兇殘殺手，而是想起在假山里的那一幕，不自覺地“做賊心虛”起來。

“你懷疑侯府很正常，倘或侯府在你統轄的地界里藏有禍心，比如豢養眾多我這樣的爪牙，再比如和對面那幫野夷不清不楚……”

“夠了！”康鎮強行打斷道，“隋不是那樣的人，他，還能活多久？就憑你們那一府老弱病殘？”

寧梧抬眼睇向高懸明月，釋懷地道：“正因為你這樣思量，跟別人不同，不是真的來找侯府麻煩。侯爺才讓我跟你坦白，他得活下去，他有妻兒要養，不能再像去年那樣啃樹皮了。”

“他的病……”

“沒有錢怎麼治病？”

康鎮又沉默下來，心有兩勢力在不斷拉扯，孰為正，孰為佞？

“他之前自戕。”寧梧追逐康鎮閃躲的眸，“是被夫人救回來的。好不容易有了求生，你真想讓他死、病死、窮死？”

“朝廷不應這麼待他，他是為北黎才落得這個下場。”

“你多久沒有回雒都？你見過新帝麼？你知道雒都現下變什麼樣？”寧梧抓過他的手帶到自己頸下，“殺了我，你和侯府之間便沒了猜疑。侯府在你統轄地界里，無論做什麼都不會你的底線。你為國，他為己，并不沖突。”

康鎮握拳頭從寧梧指尖出來，“你這是在我。”

“我沒有路。”寧梧稍稍倒仰在大石頭上，了胳膊和長，“離開侯府，我活不，寄居侯府是我唯一的選擇。但為了讓康將軍安心，我必須去死。”

康鎮搖了，幾次了殺掉寧梧的念頭，但雙手怎麼都抬不起來。他從不是這般優寡斷的人，究竟是為什麼，對一個作惡多端的殺手心慈手？

“我送你去盛州吧。”康鎮艱難地說，“你的生死給家抉擇。”

“將軍還是斷了這個念頭吧。你怎麼比我還不了解北黎場？押解盛州，我只會被屈打招，都認定我知道那筆銀子的下落。我可能會被獄卒到沒有人形。才說不害怕，但誰真的不怕疼呢？”

“北黎場哪有你說的那麼朽敗！”

“哼~”寧梧哂笑，“苗刃齊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康將軍——”

突然翻到康鎮前，“死在你手，也算我的榮幸。給我個痛快，一劍封那種，行不行？”

“寧梧！”康鎮力推開，掙扎著站起來，“我不殺你。”

“我必須死。我已把全部都告訴你了，若我不死，你就是在包庇建晟侯府，這有悖于你的底線。我不能讓你為難，我更不能讓侯府替我背黑鍋。”

見康鎮猶豫不決，寧梧繼續激將說：“康大將軍猶豫什麼？莫要跟個娘們兒似的，我本來就是個該死之人。手，來啊，手！”

康鎮直向后倒退三四步，慌慌張張地道：“你不要過來，離我遠點。”

“什麼？”寧梧不自然地笑道，“康將軍在侯府花園時還解我帶來著，現在居然怕這樣。”

“此一時，彼一時！”

寧梧往前一步，康鎮就往后倒退一步，低斥道：“你給我站住，不許過來。”

“那將軍是什麼意思？打算替侯府保下去嘍？日后你要覺得上了賊船可怎麼辦？要是我今日跟你說的話有假呢？向惡容易，向善難。”

康鎮不再躲避，他勾住寧梧帶到自己前，狠勁兒住的下，警告道：“你的命攥在我手里，只要讓我發現你在錦縣里作惡，我定會毫不留殺了你。”

“僅此而已？將軍沒有什麼附加條件？”寧梧故意把子往前蹭了蹭，“暖床寵我也可以做，只要康將軍不嫌棄。”

“滾！”康鎮大義凜然地甩開，“滾回侯府老老實實待著，我的床也不是那麼好爬的。”

康鎮把給自己的刃都還了回去，叮叮當當摔響一地。

寧梧蹲下子慢慢撿起，但見他回到馬背上，對自己道：“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須臾，馬蹄聲漸遠，周遭再度安靜下來。

還活著。

寧梧蹲在原沒有起，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去撿最后那把匕首時，眼前倏地出現一雙大腳。

寧梧輕輕拍了拍那雙大腳腳面，低聲說：“讓一讓。”

沒有起首，但知道他是誰，在剛出侯府不久后，就知道郭林在后面尾隨自己。

“侯爺讓你跟著我，是為了替我收尸？”

“侯爺沒想讓你死。”郭林替把刃收好，“侯爺從來不是那種人。”

“你喜歡我？”寧梧變回平常那張冷漠的臉，“是不是？”

“沒有。”郭林極力否認，方方正正的臉又漲紅起來，“你以為自己是天仙啊？”

“沒有最好，我這種人不適合你。”寧梧想了想，又道：“康鎮不殺我，是我故意勾引他的結果。誰，誰就輸了。”

二人并肩騎馬，沒有來時那麼匆忙，郭林半日不再言語。

“學學人家金生，找個像蕓兒那樣的好姑娘過一生，多好。”

“你也好的。”郭林鼓足勇氣道，“不錯的。”

“傻子。”寧梧嗔笑，將馬鞭在他的坐騎上，“郭林，要把我的話聽進去。不然以后難的是你。我做事沒下線、沒底線，你會失甚至惡心。”

郭林不搭理，不是往小道兩旁瞟，就是往天空上瞎看，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差不多快要抵達侯府，郭林才開口道：“你回去跟夫人告個假，歇息一日吧。我這段時間練功刻苦的，待你哪天得空兒，咱倆再比試比試。”

“行啊，這都是小事。”寧梧向天際邊泛起的魚肚白，“想打贏我，你還差得遠。”

“打不贏你，我就聽你的話。待我打贏你，你便聽我的話，不？”

寧梧的眼角微微潤下來，但故作無所謂狀，道：“別跟我來這一套，我不吃。”

郭林忽地提起馬速，先一步回到侯府里。寧梧在后頭調整好自己的心緒，方駕馬了府門。

驚心魄的一夜終于熬過去了，侯府算是再度闖過難關。只是難關好闖，關該如何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