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自羅漢榻另一端過來，抬臂推開擱放在中間的榻幾，強行與染并坐到一塊兒。本來很寬敞的羅漢榻霎時變得擁起來。單看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真瞧不出他現在的魄變得這麼健碩，也不知道他上的都長到何了。

染倒撐著手腕向旁撇頭，戴在發髻上的垂珠步搖兀地松散下來。還沒等反應過來，隋已起手替扶正。帶有薄繭的大手拿起細的步搖略顯笨拙，但他的神卻是一不茍。

“是在這里麼？”隋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娘子能不能不要？我再弄疼你！”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別扭呢？

染僵著脖頸不敢彈，低低“嗤”了一聲：“你……”

話猶未了，西正房門首陡然傳來“啪嚓”一聲脆響，分明是有人將茶盞摔碎了。

夫妻二人循聲去，門首那里卻空空無人。

“鄧家的？”染喚道，見無人應聲，又問：“水哥兒？”

“別喊了。”隋沉下眸，坐回到染邊，耳子通紅，說：“可能是他們誤會了什麼。”

染真想有個地兒鉆進去，青天白日的……瞅向窗外漆黑一片，就算黑燈瞎火也不能在敞廳里隨便做風月之事啊！

“我剛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他雙手局促地不知該往哪里放，咬了咬牙，又把染攬進自己懷里，暗忖，反正是他的娘子，明正娶的怕什麼！

“你一天天地抱我上癮是不是？”染在他懷里掙，“就這麼點地方，從東正房抱到西正房，拿我練臂力呢？你不是腳不好麼？”

隋不接這個茬兒，仍執拗地問道：“為什麼要挖地道？為什麼？告訴我？”

“早晚都得出去。”染躲不過，曼聲說，“霸下洲都快被你刨個坑出來，還是出去吧。錦縣趕不上漠州，沒有空曠的大漠讓你馳騁，但蛟龍豈是池中？只怕錦縣長什麼樣子你都不知道呢。來了這麼久，是該出去瞧瞧。”

隋箍在腰間的手勁兒又加重幾分，細長的眸眼尾驀地潤了，“我若出去，遲早會被人發現。”

“那是早晚的事。”染故作輕松，揚了揚手，“我聽寧梧說什麼喬裝易容的，你出去時就裝扮一下唄。當然是瞞得越久越好，可總有一日會被外人揭穿。我希——”

頓了頓，低眉斂笑。

“希什麼？”隋迫切地道，又把在自己懷中調轉個姿勢，以便讓坐的舒服些。

“希被外人揭穿時，咱們這建晟侯府能有個侯府的樣子。至別跌了你的份兒，那樣的話，我和大的日子也可好過些。你的那些大業……”

“娘子為我考慮的已夠多，余下的事留給我來思量吧。”隋深款款，容地說，“我日日如同廢人，真的夠了。”

染轉首，把頭靠在他的頸窩里，寬道：“怎麼就是廢人啦？你可是大將軍呢？我前兒還在想，等地道建了，要你帶我出去玩兒。你說錦縣這地形多奇怪，咱們后面背靠的是大興山脈吧？可南面還靠海，就是跟東野接壤那里。”

“你想去看海？”

“雒都沒有海，只有護城河。護城河的水還賊渾，連條魚都看不清楚。”

染心里苦，穿過來之前，可是在海邊長大的，這不是給隋制造希呢麼？要他多些憧憬和，要不緒起伏老這麼大，大抵就是憋壞了。

翌日，染跟隨李老頭他們再次出門，親選佃農來府，這是萬事開頭的第一步。

染戴著白紗帷帽走下馬車，蹲守在此地的眾人蜂擁而上，把前方的路堵得死死的。看到這一幕，染有而發，照比這些真真正正吃不上飯的人，他們去歲的那些苦算得了什麼呢？要是靈泉能造福更多人，絕對不會吝嗇。

哎~這該死的圣母心態，自己個兒還沒有顧及明白呢，又開始心懷大了？

染，要認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就是個“逆天改命”的小炮灰，別給自己加主戲碼。

來報道的這些人，已被李老頭和水生篩選過一遍，能得了眼的才讓染定奪。

“我只能說有房舍居住，能吃飽飯，月例錢……”染停了停，朝眼前婦人說，“只能給到半吊錢。”

聞此，婦人樂得就快跳起來，染以為理解錯了，趕忙澄清，道：“你家男人沒有月例錢，只你自己有，平日里要在府院里做雜役。”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婦人點頭如搗蒜，把自己的兩個孩子往前一拽，“夫人，我這倆娃別看年歲小，但他們能干活、能吃苦，一天倆饅頭就能喂飽，還不占地方睡覺……”

染明白了婦人的意思，隔著白紗向李老頭。

李老頭立即俯下，小聲應道：“夫人，可行，這倆娃十來歲能干活的。”

染點首，心下有了數，“至于秋后的收，我不會從你們手里去買，同樣也不需要你們租子。所有的收由我們侯府統一去賣，得到多錢再跟你們分賬，這些你們都可以接嗎？”

其實染是把賠錢的風險轉嫁到自己上，不要他們日里擔驚怕，不管出現何等狀況，皆能旱澇保收。之所以敢這麼決定，自然是仰仗空間靈泉。這是靈泉給作出的承諾，無論發生何等自然災害，它都有法子解決掉。

但在外人看來，染就是腦子不夠用，連李老頭都替把汗，萬一……萬一來兩場蝗災和冰雹，后果簡直不堪設想，這主家夫人咋就這麼大膽呢？

“我不會讓你們到賠錢，就是賺得可能一點。肯定會低于市面上的收購價格，但同樣的，我不要你們的租子呀。”

包括婦人在，大家都已聽明白。有些人沒聽說過這種方式，心下不大放心，搪塞兩句便離開了。染瞧著留下來的人，心里默默盤算，人數差不多也夠用。要是在這里湊不齊，就去下一個村莊里繼續招募。

“我們樂意呢！”眼前婦人還沒來得及表態，家的爺們兒已大步沖上前，“主家，我們在哪兒畫個押？”

“不急，你還沒到我們府上看過呢。”染咯咯笑道，抬指指向水生，“去找他，下晌帶你們回侯府，你們瞧過都滿意了，咱們再簽契也不遲。”

染這邊進行的尚且順利，隋待在侯府里卻頭疼不已，他再一次把隋給弄哭了。

隋十分抓狂，單手虎口卡在腰間，叱道：“你再哭一聲，我一定揍你。”

隋拿狼毫的小手止不住地抖，可憐道：“我沒哭，沒哭，嗚嗚……”

郭林在旁實在看不下去，嬉皮笑臉地拉過主子，說：“屬下知道侯爺是在皇宮里長大，宮中傅、太傅固然嚴厲，但咱家大哪能跟皇子世子們相比較。太揠苗助長真不行，夫人還沒尋覓來先生，您就把大管得不再讀書可咋辦？”

“你們都慣著他吧。”隋把義子寫過的字兒抄起來，塞到郭林手里，“你瞧瞧這字兒寫的，我該不該拿戒尺打他？”

“該。”隋嚅囁道。

郭林皺眉看了幾眼，苦哈哈地道：“該！侯爺打得對！再不改正過來，以后難大。”

隋了眼眶，將紫兒進來，要帶隋洗把臉，去外歇息一會兒。

“我頭次當爹沒經驗，誰知道管兒子這麼麻煩。以前我爹……”隋想起松燭，眸漸深，“我爹跟我從來不廢話，只要有一個招式出錯了，我一整日都吃不上飯。老清王總替我說好話，道我年紀太小不必這麼嚴苛。”

“侯爺瞧瞧，還不是老清王救了您？”

隋訕笑，走回木人樁前，“只要老清王替我求一次，我爹就會再多罰我一倍。用他的話來說，讓別人過來替我求，就是我的錯，因為是我做的不夠好。”

郭林啞然，終于知道主子那功夫底子是怎麼練的了。

“待去往宮中，元靖帝日日背不下來書，總遭到老師們的責罰。我自知不能強于他，就算在心里已背的滾瓜爛，在面兒上還得裝得什麼都不會。”

“然后侯爺就替元靖帝挨打罰？”

“都過去了。”隋握住木樁，“說正事吧，挖個地道遠遠不夠，要在地下建起室，到時候我們想要多家將都行。”

“一旦工，就是個大工程。”郭林在旁拎起石鎖，“不說三年五載，也得一二年景吧？”

“一二年景？你是想要憋死我麼？”

“侯爺想去外面做什麼？”

“看海。”

見郭林懵懵然，隋又道：“誆你的。兩件事要你去做，其一，在你手下兄弟里選一個與我形最相當的。我要花時間培養他，要他代替我坐在椅上給外人看。其二，去幫我弄到建造侯府的構架圖，為挖地道做準備。”

“屬下明白。”

“對了，侯府方圓五里都有什麼，山水？墳地？莊田？全部都要給我標記清楚，我們得選出最恰當的出口。”

隋被囚在這里太久太久，對外面的世界極度。就算前方的路再難走，他也要拼盡全力搏一次。為了他自己，更為了將他扶起來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