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染這番堅定言辭,金生和蕓兒皆恐難勝任。夫妻倆面面相視,一時竟然語塞。
染喚了聲鄧媳婦兒,鄧媳婦兒立馬會意,從小杌子上站起,取出一張錢票付到蕓兒手里。
“夫人?”蕓兒不大敢接過去,訥然問道,“您這是……”
“侯府里現下能富余出來的錢暫有這麼多,你們夫妻倆收好。”染詡笑,“你們在外面,需要用錢打點的地方多,府中夠吃穿就行。不要跟我推,你們是什麼樣的人,侯爺與我心中再清楚不過。侯府能不能翻,還得多多托賴你們。”
“夫人說的哪里話,就是我倆都不是啥好出。”蕓兒瞅了眼金生,慚愧地說,“勉強識個字兒罷了,本不懂得經營之道,腦子還不大靈。夫人代下什麼,我們用心去做便是。”
“誰一下生就什麼都會呢?慢慢來,咱們一起長,先前那麼糟糕咱們都了過來,不會有比那再慘的時刻。”染藉道,“腳下每一步都走穩了,侯府強大起來,我們才能將曾經被人踐踏過的尊嚴一塊一塊拾回來。”
“對!”金生獻笑,攥拳頭說,“到時候亮瞎雒都那幫人的狗眼,讓東野那邊塵莫及。”
染離開桑梓米鋪時已經很晚,蕓兒再三挽留,希主子可以在他們這里留宿一夜。
染自己了心思,以前沒和蕓兒同睡、同沐浴。可側的鄧媳婦兒和始終不大言語的寧梧卻非得拖回侯府,里名曰:“大見不到夫人回去,肯定得鬧一夜不睡。”
實則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們是怕跟家里那位侯爺沒法子差。今夜出府之前,隋就直勾勾地跟在們后,倒是沒開口絮絮叨叨,但那眼神已將周圍人驚到。
染被康鎮帶出侯府那兩日,自己不清楚,后來隋也未曾提起,然而留守在府邸里的人都知道,侯爺那兩日是如何發得瘋。
隋對染的轉變,是潛移默化的,也是周遭眾人有目共睹的。
可惜應了那句老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事人往往都看不清楚本質。
金生手提提燈,引著染又在米鋪里外轉了轉,方把染主仆等送出門外。臨行前,教勝旺等跟車而來的人走夜路需小心謹慎,不能因為還在年節里就放松警惕。
一俟回到侯府,果見隋端坐在霸下洲中堂里,細長的眼都快瞪得溜圓,中火氣眼瞅著就要不住了。
“我以為娘子要天亮以后才能回來呢!”
鄧媳婦兒向寧梧,二人均是一副“幸好把夫人拉回來了”的表。
“你們回去歇著吧。”染朝二人說,之后沒搭理隋,轉往東正房里邁去。
隋面兒上掛不住,跟染走進房中,自顧念道:“大睡了,是我哄的……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得虧姐姐提前支會我。”寧梧垂眸含笑,隨鄧媳婦兒回往對面屋中,“今兒要是不把夫人帶回來,明兒咱這侯府里誰都別想好過。”
一夜晚景不提,卻說不日,已來至上元節。
“大家在府中憋悶這麼久,今兒是個好日子,后晌沒什麼事都可出去逛逛。我只說一點,平安地去,平安地歸。”
染對面站著一排人,依次是水生、榮旺、勝旺、李老頭。
“那個我就不去了。”水生聲笑道,“你們大家都去吧,我留下來候著侯爺。”
“用不著你。”染單臂支額,“他現在躥起來能把房蓋給揭了,你候著他作甚?我把大給你們,你和郭將帶著他一起出去玩兒。今兒不去撒歡了玩兒,春耕以后忙起來,有你們后悔的時候。”
聞言,眾人不再推托客套,紛紛退了出去。唯獨李老頭沒有走,染知道他要跟自己商議什麼,遂安地說:“你老今兒出去散散心,找佃農的事咱們明日細聊。”
“小人就是有點心急。”李老頭咧開沒有門牙的笑笑,說道。
“你老之前便說,去歲因著荒,錦縣現在定有不百姓沒了田地,招人不是太難的事。”
“是了,是了。”李老頭欠作揖,也隨之退出門外。
“你們二人。”染沒抬眼皮兒,但寧梧和鄧媳婦兒都已垂立在眼前,“今兒也去燈市里逛逛。我連日往外跑,累得慌,趁著空檔在家中歇歇。”
寧梧不言語,鄧媳婦兒卻道:“奴還是……”
“整年里就這麼一日,你們可得自由自在,都去吧。”染又睇向寧梧,“哪怕是探子、歹人,今兒估計都得給自己告個假。”
“那我們早去早回。”
“三更天前回來就,花燈就是要到晚上才好看。”
染將底下人都打發出去,頓時屋中靜然無比。榻幾上的香爐里飄來陣陣熏香,有點恍惚,抬眼便瞧見隋出現在自己面前。
“把所有人都攆出去,是為了給你我制造獨空間?”隋掀袍坐到染對面,“你不想去燈市麼?我記得去年,你和大玩得很開心。”
“侯爺真是大言不慚。”染慵懶地道,“這個年過得,數我在外面出溜兒的勤。府里就這麼些忠仆,又不是靠工錢把人家攏住,這種日子還不給人家點甜頭?”
“你明明可以跟們一起出去的?”
“我要是為了侯爺,大可以讓你坐著椅推你同去?”染一拍前額,“哎呀,剛才料理半日,真就把你給忘得一干二凈,只想著要他們帶大出去玩兒。不然你自己坐椅出去轉轉?”
隋面憋得紅漲,咬后牙槽,說:“算我自作多行不行?娘子能不能別這麼辱我了?”
“我怎麼敢哪。”染向窗外已灰蒙蒙的天,“快至掌燈,燈市估著要亮起來了。剛才忘記跟大說,要他回來幫我買串糖葫蘆吃。”
隋想起去年上元節時,買一串糖葫蘆要幾個人分著吃的場景,心里霎時酸楚起來。他側過,手掌撐在榻幾上,說:“不管怎麼說,今晚這庭院里只有你我兩個人,上元節就得咱們一起過。”
“一起過?怎麼過?”染笑彌彌地道,“要不侯爺給我表演個單手舉石鎖?或者抬踹沙袋也行。”
“你干脆說,讓我口碎大石好了?”
“你真的會麼?咱家后院好像有把大錘子,不然我去找一找?”
隋按下鼻梁,暗啞地說:“我只怕你砸了自己的腳。”
染過了癮,自從羅漢榻上起,“我讓他們在花廳里留了飯食,再不去吃,只怕要冷了。”
以前就覺得建晟侯府過于寬敞,今日底下人再一出去,單一個霸下洲就讓人覺得空曠至極。春臺上發出丁點碗碟相的聲音,都讓人覺異常突兀。
隋挨在染側,箸筷替染夾菜,作很是僵,他自己倒是樂此不疲。以前邊有人在,他亦不大在意,今兒邊沒了人,更加放得開了。
原本春臺上沒有酒,隋在旁邊捅捅咕咕半晌,桌面上便忽然多了一壺酒。
染乜斜隋一眼,心道,他這是早有準備啊!
“之前我跟康鎮喝酒,你不是說以后不讓我喝了麼?”染戲笑說,“我都沒看清楚你從哪端上來的?”
“我是不想讓你跟別的男人喝,跟我,你自己的夫君,我還能害你不?”隋狡辯,眸一挑,“只燙了一壺,我們點到為止,畢竟過節麼,烘托一下氣氛。”
他一壁說,一壁替染斟滿酒盞,推送到染跟前。
“是什麼酒?”染端起來嗅了嗅,“有點悉呢?”
“是……康鎮上回送的藥酒。”隋睜眼胡謅,“我看你喜歡喝,特讓水生備了出來。”
“不對吧?”染輕輕呷了口,蹙眉說,“水生拿錯了吧?這哪里是藥酒?我去廚房那邊找找。”
還沒等染站起,就被隋給了回來,裝得特正說:“別費事了,什麼酒不是喝?一壺而已。難不你有了酒癮,還得品出個好壞?”
“說的也是,我喝啥都一樣。”染了雙臂,“出去還怪冷的。”
“娘子,我敬你,這一年多……我……”隋還在醞釀詞匯,染已仰頭灌了自己一杯。
一抹邊,大喇喇地道:“磨磨蹭蹭地干啥?敬我就喝呀?”
隋被染弄得特無語,索一飲而盡,喝空以后,又給自己和染斟滿酒盞。
“這酒……”染咂半刻,“不對勁兒。”
“不可能,這酒沒毒。”隋眼底閃過一笑意。
染托起腮邊,喃喃地說:“再過不久,東野使團就該回來了吧?他們此次進京,應收獲不小。不知凌澈對你的態度會變什麼樣?尤其使團在錦縣這邊被打劫一事,我覺得他們東野部應該也會有些。”
“狄格多半會被死,丹郡和赤虎邑之間的關系要變得張了。這件事與我們無關,但我們確實被裹挾進來。”隋了染的背脊,寵笑道,“凌澈不會對我輕舉妄。此番凌恬兒去往雒都,關于我的流言,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會復述到凌澈耳朵里。”
“凌恬兒……”染眼前發虛,子搖晃不穩,“這是金鞭酒?隋,你真是個王八蛋。”
語畢,染已妥妥栽進隋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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