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雪停。

次日，天凝地閉，風厲霜飛。即便窩在溫暖的房中不出門，依然能到那刺骨寒風中夾雜的流矢飛聲。

染犯了懶，醒來后便待在東正房暖閣里，主要是地龍燒得太熱乎，真不想再來回折騰。

隋陪著和隋在暖閣的小炕桌上用過早膳，雷打不地去明間敞廳里鍛煉起。

“三、二、一……”染單臂撐在小炕桌上，和隋打著賭。數過仨數之后，明間里果然傳出來郭林的一聲慘。

鄧媳婦兒坐在炕梢捂樂，隋梗著小腦袋不服氣，一徑跳下炕去，趴在門往外瞧。須臾，轉頭說：“娘親，咱們再猜一次。”

“再猜？那這次用不上半炷香。”染囅然一笑，“還是你爹爹贏。”

“郭叔叔很厲害的！”隋依舊不服氣，在他心里郭林拔山扛鼎，魄比隋健壯出不老，“他能單臂把我舉過頭頂呢。”

染往口中塞了瓣橘，笑加加地說：“大近來沒有過來瞧瞧爹爹？”

“我瞧了。”隋甕聲道，又灰溜溜地爬回染邊。

染心里明白，隋平日里寧愿和紫兒瘋鬧、跟李老頭他們跑，甚至是做郭林和水生他們的跟屁蟲，就是甚往隋跟前湊合。

這事兒賴不得隋，主要是總擔心隋發脾氣傷及到小孩兒，總背地里囑咐他，盡量別在隋面前轉悠。

“今早醒來，瞧見爹爹跟你在一個被窩里，是不是嚇了一跳？”染將好的橘喂到隋里，“昨晚是他一直摟著你。”

“真的嘛？”隋兩腮鼓鼓地嚼著橘，訝然說，“爹爹怎麼來暖閣里睡覺啦？”

“額~”染笑了笑，故作神道：“你爹爹鍛煉過度，把腰給閃了。他說咱這炕上暖和，躺在上面子舒服。”

染還在一本正經地“騙”隋，但聽明間里“砰”的一聲，明顯是一個人被重重摔到了地上。頃刻后，又傳來幾聲含在嚨里的悶哼。

染和隋同時從炕上跳下去，倆人搶著往門外探去。

“娘親猜的對不對？是不是你郭叔叔？”

“不是！”隋驚，繼而手舞足蹈起來，“躺在地上的是爹爹，我就說郭叔叔很厲害嘛！”

染深覺不可思議，沒管住腳，一徑推門邁出去。隋還躺在地面上，郭林半蹲在他旁著汗水，大口大口地氣道：“侯爺，怎麼樣？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吧？”

隋坦然笑之，手背搭在額上，說：“是我輕敵，以后再不會讓你半分。”

“嘖嘖~”染自隋腦后探過頭來，“侯爺今兒是馬失前蹄啦？”一面說，一面去扯他已散落了一半兒的發髻。

隋抬眸，倒看著在自己頭頂笑靨如花的染，一時沉醉其中。扯他的發簪，他便下意識地去奪，青筋隆起的寬長大手，不知不覺已長出一層薄繭，瞬間按在的臂腕上，繼而把往自己懷中攏來。

原本在二人邊的郭林和隋，不約而同地向窗外，也不清楚自己在賣呆兒看什麼呢。最后郭林干脆把隋扛到肩頭，準備悄悄走出東正房。

“不許鬧！”染邊警告隋，邊朝郭林喊話：“郭林你才出一汗，出去要得病哪！套上裘啊，不要凍著大！”

隋坐起，順勢把染攬進自己懷里，咯咯地笑道：“那些還用得著你心？”

“那你……起來啊！地上很涼的，你……”染企圖從隋的大上挪下來，一手攥著他的發簪，眼波盈，不知在往哪里瞟。

“昨兒晚上中間隔著大，沒半點機會能抱到你。”他的長發已徹底落開，松散地泄到前，“我吃那小家伙的醋。”

“說什麼呢？他是你兒子！”染嗅到他上濃重的汗氣，還有一的檀香味兒，“一臭汗，起來去洗洗。”

“你幫我洗？”隋附在他耳邊道。

染突然想起去年那陣兒，隋還需人寸步不離地伺候。沐浴便是他最不愿讓染親近的時刻，只要染有往前湊的丁點跡象，他就恨不得把浴桶拍得碎。

每一次沐浴，都跟要了隋的命似的。那時候染不怕他，時不時就愿意戲弄他一把。反正該不該看的地方都已看過，他上那些傷疤在何，早就記得滾瓜爛。

腳好了就是不一樣，才過去多久，他就敢明目張膽地撥了？

“青天白日的，隋你是越發放肆！”染加重語氣，“今兒輸給郭將不知道反省嘛？快點起來！”

染故意繃臉皮兒，左右拉扯半日，終把隋從地上扯拽起來。

靠著另一面墻邊，擺著一溜鍛煉的械，染不全它們的名字。就知道隋每日都要把這些練上一遍，有些械已讓他磨得發亮。為防止外人突然登門來府，郭林又在隋的那些書柜上起手腳，另這些械能巧妙的鑲嵌到里面，而不被外人輕易發現端倪。

“你不幫我，那就等著晚上再洗。”隋走回那些械跟前，開始一個一個往書柜里堆放。

染跟在他后，本想替他拿一些，可單單一個石鎖，就提了半日。

隋破笑不止，自后奪過去，寵溺地說：“我的娘子，你可別砸了自己的腳。”

染在心里吐槽，自己沒喝靈泉水呀，這一年幾乎沒怎麼得過病，平日里連跑帶顛、里外忙乎，覺得一直能吃得消，這咋到關鍵時刻還掉鏈子了呢？

“我搬不，寧梧應該能搬吧？凌恬兒差不多也可以。”染酸溜溜地道。

“我又不需你武藝高強。”隋放好之后又折回來，“那些都是我該做的事。”

染不理，轉去喚鄧媳婦兒，讓打一盆清水回來。

“娘子別走，我有話跟你說，是很重要的事。”

染只好讓鄧媳婦兒先退下去，又取過那支發簪，道：“知道，知道，要我替你束發嘛~”

隋自顧著子，指向紫檀大案，“那屜里的東西，麻煩娘子替我找出來。”

染依言去找，卻見里面是那支極細的竹筒，過去這麼長時間，隋還沒有把它拆封開。舉在手里晃了晃，疑地問：“你是啥意思？還打算要我替你打開？”

隋擲下長巾，套好衫，慢步走到案邊，垂眸斂笑道：“咱們倆一起打開吧。”

“先說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隋坐到圈椅上，拿起那支發簪，“勞駕娘子。”

見染乖順地幫他梳起發髻，清了清嗓子，“其實早想跟你說，就是不知該怎麼開口。水生郭林他們日日見我，把東野和北黎到目前為止能掌握的所有報反復斟酌。我知道他們早就心向東野，其實我自己也更偏向東野那邊。”

染聽得有點神，橫發簪時太過用力，直接捅到了隋的頭皮上。

隋子一抖，馬上又恢復正姿，接著說：“東野萬般劣勢，于我而言卻都是優勢。北黎則相反，元靖帝離世，我在北黎寸步難行。許公公也好，顧將軍也罷，哪怕是曾經的漠州鐵騎，我與他們最多只敢背地里往，本不敢讓外人知道。誰沾上我，都怕遭殃。”

“你要是決定好投誠東野，就放手去做。”染擲地有聲道，“有些事我可以想在你前面，有些事我就是不如你。聞道有先后，業有專攻。就算你以前再怎麼缺心眼兒，再怎麼不懂朝堂上那些波云詭異，經此大劫后，我想你一定會思量清楚。”

隋從后拉過，再次將帶自己懷里，他眸含星，笑融融地道：“我想走第三條路，在錦縣上‘擁兵自重’。”

“要細細說。”染歪下頭，認真地問。

“之前我對你說，想招募些能人志士來侯府，那時候想的很單純，就是想保護侯府安寧。”隋挲的臂腕，“但現在我想以重建家將為借口，拉起一支隊伍。”

染有點聽明白了，試探道：“你是想弄一支‘隋家軍’，在錦縣發展壯大起來。讓北黎不敢再小覷你，讓東野更想拉攏你，而你就屹立在這里。北黎勢頭強時，你就跟東野走得近些，東野勢頭強時，你就跟北黎一條心。”

“娘子就是聰明。”

“隋，你在玩火。”染張地攥手指，“你就不怕有一日，他們兩方都要弄死你？”

“錦縣、赤虎關地勢險要，背后大興山更是天然屏障。我若足夠強大，有自己的隊伍，他們誰還敢我？我要是投向東野，他們會優待我，給我榮華，但他們心里還是會覺得我是北黎叛徒。我若聽命北黎，他們遲早會弄清楚我東野人的份，雙痊愈的事更會為他們心中的患。”

“也就是說，不管選哪邊你都不會有好下場。”

染萬萬沒想到，明明穿進來的是本古早狗言文，不應該是你我，我他，他的套路麼？后來意外發現空間靈泉，還以為自己撿了個發家致富的種田劇本，雖然還偶爾穿點狗風，可以為大概就是這個走向了。

然則今日才算徹底搞清楚，這是要輔助男二上位啊，割據一方勢力，走權謀正劇范兒？就這腦子，不是擎等著給對方送人頭嘛？

天爺喲~這太難為了吧？

“那個……作為你的娘子，我該支持夫君的大業。但你瞧我就是個鄙丫頭，那些大智大略的我不懂。”染拍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我幫你搞后勤，我好好種地，好好經營鋪子，幫你掙錢招兵買馬。”

隋一時語塞，間不自知地兩下。

“不用太，我養你便是。茍富貴，勿相忘，妾可是你的糟糠之妻！”不等隋反相說，已打開那支竹筒，“決定你已下過，再回頭看你父親生平，是沒法子后悔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