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突然道:“我想起來了，前年，也有馬車在那條道上碾死過人。”

云衍看著韓玥，意有所指道:“如你所言，是有一個特殊的人存在。”

韓玥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簡單來說，這是一條由村民到縣令之間的‘產業鏈’。

，這得從孰國的基層結構說起。

孰國最小的執法點申明亭，在韓玥所了解的各朝各代基本上存在，其作用主要用以張榜文。凡境民人有犯者，書其過，明榜于亭上，使人心知懼而不敢為惡。

在某些朝代，比如明初，各地各鄉設立申明亭，由本鄉人推舉公直老人并報備案，民間糾紛小事由老人主持，在申明亭調解。調解不能和息的，再向府起訴。是古代民間調解制度的一種。

但是久而久之，逐漸出現種種弊端，其表現是地方玩忽職守，亭宇不修，善惡不書，剝克老人如賤役；里老也不自尊重，以權謀私，甚至貪圖酒食賄賂，公道不昭，貞邪莫辨，妄張威福，顛倒是非，亭宇與職掌敗隳等等。

孰國，就是這樣的況，申明亭的權力大到可以初判生死。

于是，這條‘產業鏈’就出來了。

肖遠管轄范圍，有個村關村，村里有個人娘，娘生得貌，早年喪夫，便被肖遠盯上，了自己的地下人。

關村背靠后山，前是道，常有走南往北的人經過。

娘便在肖遠的安排下，在路邊開了家小酒館。

小酒館的營生不言而喻。

這些年來，凡進過小酒館的外來人，輕則舍財，重則丟命。

小財便自己留著，如遇大財，需要更多人參與時，全村都可齊上陣。

像挑貨郎這種，原本只能算是小財。

奈何這挑貨郎膽包天，竟對娘起了歹意，于是羊虎口，被娘灌醉后，由村民劉大劉二先扔去后山山路上，再派人守著。

此舉守株待兔。

守到就是意外之財，沒守到就當了樁事。

結果，就守來了孫全這只兔，一舉幾得，滿足了好幾個人。

挑貨郎所留的貨錢財是關村的，除此，那筆五萬兩的罰銀，肖遠還可分一筆。

這種事本是萬無一失，里長初斷，縣令復核，就算遞到州府，有師爺方坤在，也絕不可能出問題。

偏偏運氣到頭，遇到晉王晉王妃。

在孫全婉娘面前，案的事自是不必說太多。

聽說梁知州正在來泠水縣的路上，接下來，恐還有的忙。

云衍一眼未合，韓玥陪著他回屋，見他眉頭就未松開過，便道:“王爺想不通為何那些村民看著分明淳樸善良，為何會參與這等犯罪之事？”

“我著實是想不通，一個人或一群人犯罪，尚可理解，全員犯罪，毫無是非觀念……”云衍著眉心，“一個國家，若土壤也是壞的，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王爺想多了，”韓玥幫他去外衫，“這其實是一起集無意識犯罪。”

新鮮的詞令云衍挑眉，作認真傾聽狀。

韓玥看著他道:“比如說，正常況下，一個人會在大街上大喊大、手舞足蹈嗎？”

云衍配合著答，“只要他腦子沒問題，一般不會。”

“可若遇燈會，或其他重大節日時，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大喊大，又唱又跳？”

“因為是節日，大家高興？”

韓玥搖搖頭，“事實上，看到別人打架，也會有此現象。這和時間，地點，環境沒太多關系，只與人有關。”

云衍想想，“很有道理，比如在軍營，平素大家到點就睡，很安靜。但若遇打勝杖，準允喝酒放松時，他們可以一直鬧到天亮。”

“沒錯，那麼問題來了，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云衍眨著眼睛，全無睡意。

韓玥平靜道:“這涉及一種大眾心理學，我們時常發現，在群激的集中，人們敢于做很多他們獨時完全不會做的事，他們會燒殺搶掠，沒有恥、沒有道德、沒有律法意識……因為在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失去了自我……”

云衍想起戰時，攻城后大家的瘋狂，只覺骨悚然。

“集無意識，這是一種確實存在又很可怕的大眾心理現象。”

韓玥繼續說道:“通常況下，個人是懂得思考的理，可一旦進到一個群之中，他們的人格會全然瓦解。”

“例如在關村，起初只是里長肖遠和娘的私。因為在小范圍，要藏住是件很難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為眾所周知且尋常的事。”

“于是，他們發展了一部人參與。這部分人或許是在某種猝不及防的況下參與進去，理智或許曾告訴他們，這樣不對，但他們反抗不了權勢。”

“反抗不了就只能隨從，一件事若大部分人選擇接，那部分人的意見就不那麼重要了。”

“再加上，在這件事上，他們可以分到實實在在的利益。這才是最重要的，人人都有這種心理，大家都在做的事，自己為什麼不能做？”

“我想，肖遠可能還會給他們灌輸一點……都是這些外來人先挑的事，他們先起了壞心思，娘只是個弱子，作為同村，我們必須要以援手。”

“于是，犯罪就變了聲張正義，幫助弱小。”

云衍雙手了把臉，有些茫然。

“可是覺的，聽上去很荒唐？”

云衍搖頭又點頭，“從未覺得，人原來如此復雜。”

“是呀，”韓玥苦笑:“與天斗，尚有勝半子的余地。與人斗，無窮無盡。”

很快又道:“當然，這絕對是個特例。從源來說，還是整個執法系的問題。”

“這一點，我已經深刻的意識到了。”云衍冷靜道:“上層員，多是士族出，從未了解過底層生活，自是不懂其中門道，比如孫全這個案子，將卷宗修改完善些，就算遞到盛京，恐怕也沒幾人能看出問題來。”

“下層員，又多是地方階層所掌握。平日審的多是狗，蒜皮的小案，員嫌麻煩，下面辦事的又怎會盡心盡力，能草草了事的就草草了事，不能了的，就趁機從中斂財。”

“仵作，主薄，里長這些人是離案最近的人，也是最懂其中門道之人，經年日久，個個油詐。于是，許多的問題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