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恭敬地回:“仁濟堂有今日，師父居功至偉，但若無門人同心協力，師父縱然有通天本領，至多也只能富甲一方。陛下看河西諸城，涼州、甘州、肅州、瓜州，城與城間隔則五六百，多則近千里，若無仁濟堂的商隊頻繁在城與城之間往來，在中原與河西之間往來，互通有無，相互盤活，河西諸分號便猶如一座座孤島，遲早被耗耗干，這也是為什麼無論放在哪行哪業，河西出不了大商號。”

晚云著皇帝，道:“且陛下知道，朝中確實再無第二個文謙。”

皇帝聽得這話，忽然目一凜。

“你師父便是這般教你大放厥詞的？”

“師父不曾教民這些。”晚云道，“師父的子，圣上想必比民更明了。他不喜拼上功夫，所有贊譽都是靠一件件做出來的。故而他能夠將仁濟堂做今日模樣，也是因此，這麼多年來，圣上就算鮮見到師父，也仍然放心讓師父為圣上做事。放眼天下，又有誰人還能當得起圣上如此看重？”

皇帝一時沒有說話。

晚云說這話時，沒有毫猶豫，因為事實再明朗不過。表面上看，文謙依賴皇帝發了家，其實皇帝又何嘗不需要文謙？否則以二人之間的分歧，早已你死我活分道揚鑣，但皇帝得天下以來，十年過去，他不但不曾一腳踹開文謙，而且還打算與文謙捆綁得更。因為他心知肚明，沒有第二人能擔起文謙的重任。同時指揮兩套人馬，一套明、一套暗，還讓兩開花，何其艱巨。就算他能強行將仁濟堂收囊中，可沒有文謙，仁濟堂就是一副空空的軀殼，毫無用。

故而，料定皇帝此番先取河西的分號不過是一次嘗試，最終能不能做好，他其實并無十足的把握。

但晚云不能讓他試。若試了，打開了他的野心，則其他分號難保。若試不，則河西多年的經營將灰飛煙滅，無論如何，損失的還是仁濟堂。

“陛下。”繼而道，“如今西域初歸，西海國未平，而河西西抵西域，南接西海國，仁濟堂和皇城司仍大有作為。仁濟堂若在此時變，只怕得不償失。”

皇帝看著，目深遠。

“故而朕有意讓你看好九郎，”皇帝道:“只要穩住了河西，無論西域還是西海國，皆不在話下。你替朕做事，朕讓你當齊王妃，乃兩全其。是你和你師父貪得無厭，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這話雖嚴厲，當晚云的心頭卻松了口氣。

如果皇帝沒有被說，那麼他不會跟說這許多廢話。

皇帝和文謙先前一番討價還價，多是窩著一口氣的。晚云現在來請他收回命，無論如何也要遞一個臺階。

“陛下明鑒。”晚云向他一禮，道，“師父并非故意忤逆陛下，而是因為深知民的子，知道民必定壞事，才有意將民摘出皇城司。”

“哦？”皇帝清冷一笑，不不慢道，“你師父百般夸贊你，說你天生伶俐，怎麼就會壞事了？”

“那是因為師父知道民對九殿下的心意，也知道民的有不足之。怕民意氣用事，壞了陛下的大事。可他同時深知陛下對九殿下的顧慮，知道若忤逆了陛下，陛下定然不喜，為了讓陛下安心，縱然不舍，師父也依舊答應將河西分號出去。”

“壞了朕大事是何意？”皇帝道，“你是說，縱然朕令你監視九郎，你也仍會站在九郎那邊麼？”

晚云道:“民自教以來，一向遵守信義二字。既然與九殿下山盟海誓，又豈可背信棄義？若民是這等小人，陛下又何以信得過民，托付重任？”

皇帝凝視著，笑了笑，道:“漂亮話都讓你說盡了，好一副伶牙俐齒。”他盤算片刻，轉而問，“若依你所言，朕不取河西分號，你也不愿助朕穩河西，那如何安朕的心？”

晚云神平靜，心卻如波濤般洶涌。

“敢問陛下，陛下為何覺得河西不穩？”

二人的說話都刻意避開裴淵，以河西指代他。皇帝是為了面子，而晚云則為了全皇帝的面子。

皇帝淡淡道:“自然因為河西越發強盛，又東抵關中，他日一旦揮師東進，京師危矣。朕坐鎮其中，自然要未雨綢繆，先行一著。”

這答案并不出晚云意料，答道:“河西兵馬之強盛，乃天下之首。河西若有反心，就算陛下未雨綢繆，提前知曉，又何以應對？依民淺見，一切監視和試探，都不過是無奈之舉，圣上何不反客為主，讓河西不敢有異心？”

“哦？”皇帝似乎有了些興趣，道，“此話怎講？”

晚云徐徐道:“河西以北為大漠，有天塹為屏障，尚且無所懼。然而河西的西邊是西域，南邊是西海國，東邊則是關中。若這三面都被陛下牢牢掌握在手中，河西則為囊中之，又何所懼？”

皇帝不置一語，只探究地打量著晚云。

晚云繼而道:“二殿下年初在沙州時，曾令仁濟堂遣五十暗樁前往高昌，想必圣上對高昌已早有安排。西海國與西域諸國淵源頗深，若要謀取，自然一道謀取。河西仁濟堂沉淀多年，正是為陛下效力之時。宏圖已定，大局當前，又怎麼因人事變而傷了元氣？還請陛下三思。”

這話出來，殿上一時安靜。

皇帝沉片刻，忽而笑道:“你年紀小小，野心倒是不小。”

“民不敢。”

“早前遜之和長勤在朕面前頻頻夸贊你，朕那時不信，想你一個十幾歲的小子還能翻上天去？如今看來確實有幾分能耐。”皇帝道，“你可知，遜之不想讓你手皇城司？”

晚云的心頭一沉，知道這終于來了。

“民知道。”晚云道，“可師父替民付出的代價，著實太過貴重，民不敢答應。”

“那麼你也該知道皇城司的規矩。”皇帝道，“知曉其的人，要麼是皇城司的人，要麼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