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道:“照殿下所言，圣上做什麼都有他的道理，我等便只有認命了？”

裴安反問:“認命不好麼。”

“自然不好。”晚云神平靜，“若認命是好，殿下當年就該帶著宇文娘子的骨灰繼續廝守在山野，何必無名無分地為圣上大江南北地奔走，又大費周章地歸朝呢？”

驀地聽到提起宇文瑤，裴安神一變，沉了下來。

“你該知道，什麼話在我面前不能說。”他冷冷道。

“這話，我也只說這麼一次。”晚云道，“我只想告訴殿下，我不會認命，仁濟堂也不會。”

說罷，略一欠，轉頭而去。

裴安坐在榻上，卻有些出神，只到石稽提醒，他才抬眼。

“是啊，”他喃喃道，自嘲一笑，“這狗屎命，認了才怪。”

晚云從楚王府出來，已經接近晌午。

打馬往安邑坊去，但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來找裴安的事，不能讓文謙和王知道。可他們都是人，一早出門本就不尋常，要是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們定然會起疑。

有那麼一瞬，心中涌起沖，想干脆朝城西齊王府的方向去。但思量片刻，晚云終究調轉了馬頭。

有了前車之鑒，晚云煞有介事地讓仆人通傳，得了許可之后，才走姜吾道的宅。

堂后，有一間屋子，走近些，就能聞到燭火的味道。

那是姜吾道臨時辟出的祖師堂，里面供著仁濟堂的祖師爺和歷代掌門。

這是仁濟堂里的規矩，無論總堂還是分號，都設著這麼個去，凡有大事就要來拜一拜。說只有鄭重地過了禮，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才會被上上下下記在心里。

京師分號的祖師堂自然已經被焚毀，姜吾道便令人在自家宅院里布置了一。每日著人照料，香火不停。

前幾日，姜吾道還將晚云到府中，讓在祖師堂里和幾位掌柜見了面，就算是正式的引薦了這二主事。

“如今形，家中簡陋，只能當是走個過場。”那時，姜吾道對晚云道，“等日后屋宅都建好了，祖師堂修起來，再正式行個大禮。”

從前，晚云對這等去都不甚在意，覺得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地方，留著不過是因為規矩罷了。但現在，卻有了想進去看一看的心思。

青煙裊裊。晚云點了一支香，在團上跪下來。

兩日來，心中的苦悶無人可說，如今到了祖師爺，倒可以說一說。

文謙一片心意，想舍棄河西以全晚云的心愿，但不能應。

且不說河西仁濟堂是方慶的心，晚云不能自私至此，但為了仁濟堂的將來，此事也斷然不可行。

晚云知道文謙想將仁濟堂的人馬一步步從皇帝的控制下摘出來，皇帝也知道文謙的心思，故而以吞并仁濟堂為威脅。

人為刀俎，仁濟堂便是案上的魚。

若想與皇帝談條件，只能不斷地割，這次是河西，下次又是哪里？劍南，關中，還是東都總堂？

對于皇帝而言，骨和人都可以用來算計和舍棄，毀掉仁濟堂又算什麼？但他毫不在意的事，落在仁濟堂的師徒們上，則無異于一場災難。他們要麼離開仁濟堂，要麼選擇徹底淪為皇城司的爪牙，晚云想一想，就到脊背生寒。

自己必不能讓仁濟堂敗在這一代手里。

晚云在心中默默念禱了許久，拜了拜，將線香到香爐里。

沒多久，一名仆人走來，說:“娘子原來在這里，主事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娘子過去，遣小人來找。”

晚云抬頭，出微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

自朱雀門外一跪，姜吾道在京中再度名聲鵲起。太常寺早就令太醫署停了他的公職，如今日日賦閑在家。據王說，若是別人，被罷免都是輕的，恐怕還要罰。而姜吾道不是別人，太常寺網開一面，多還是看在文謙的面子上。

姜吾道對此倒是一點怨言沒有，沒了公務打擾，正好理堂中事務。

他正在書房里寫著東西，聽到的腳步聲傳來，頭也不抬:“你師兄的婚事了麼？”

“了。”晚云說著，在旁邊榻上落座，道，“師父出馬，哪有不的道理。”

“也不盡然。”姜吾道不客氣地說，“你師父老了，許多事做起來力不從心，腦子也不好使，糊里糊涂的。”

晚云聽出這話里的不滿，看了看姜吾道:“師叔又跟師父爭執了？”

這兩人，平日融洽，就是在治病的事上，常有分歧。姜吾道雖和文謙同門，對治病和藥理卻自有一番見解，二人切磋醫的時候，常常誰也不服誰。

姜吾道淡淡道:“誰要跟他爭執。”

這話自是違心。昨日，文謙話說到一半就走了，他有氣沒出撒，有話沒問，只能在心里堵著。

他看了晚云一眼，忽而道:“我昨日聽到一件趣事。”

“什麼趣事？”晚云道。

“有一個富商，他為了給兒湊嫁妝，將手里鋪子里一要的分號賣了。那分號，是家中經營多年的心，你說，若你是那個兒，可會愿意？”

晚云怔了怔。

以為按照姜吾道的脾，他定然會忍不住將那件事告訴自己。不想，他到底有顧慮，竟用起了他這耿直之人最不擅長的旁敲側擊之法，編了這麼個全是馬腳的事由出來。

“這算什麼趣事，沒頭沒尾。”晚云道，“所謂分號，有多大，多要？”

姜吾道說:“你便用仁濟堂來想，那分號，相當于你方師伯的河西分號。”

晚云淡淡一笑，道:“那得多大一筆錢啊，為甚不愿意？”

姜吾道掃了一眼，道:“正經說話。”

晚云轉而說:“師叔這比較不對，若是河西分號之于仁濟堂，我自然不愿意。莫說河西分號，就算是別，我也不會答應。若是要讓師伯師叔們割，不如我來一出尊老，換我割，這嫁妝我不要的。誰娶誰娶，沒人娶我就賴在仁濟堂一輩子，反正有吃有穿，不著我。”

姜吾道聽得這話，神變得寬，上卻道:“那大可不必，你賬上的欠下的數也不知多了，仁濟堂養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