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沒有說話,只與對視。那目雖平靜,卻滿是悲傷和嘲諷。
那眼神,讓皇后想起方才夢中的裴律。
趕錯開目,道:“我累了,你先走吧,有話日后再說。”
太子卻沒有,只道:“母后容兒臣再多說兩句,把五弟的心思告訴母后,兒臣就走。”
聽得這話,皇后驀地盯著他。
“他還另外有書給了你?”忙問。
“母后害怕麼?”
皇后肅聲道:“太子,茲事大,現在不是嚼舌的時候。若有,速速拿來!”
“沒有。母后大可放心,五弟沒有別的書。”太子道,“兒臣也無需五弟的書。母后總要我等多用心,莫看人如何說,要看人如何做。五弟這心思,就是兒臣從他所作所為之中探得。”
皇后深吸一口氣,微微抖著。
不知太子還要說出多不堪的話。
可再多不堪也忍過了,道:“你說吧。”
太子卻忽而站起,朝不遠的窗臺走去。
那窗臺十分寬敞,開圓月一般,旁邊有一只架子,上面掛著一只鳥籠。
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鳥籠,黃金制,四周纏繞著用黃金和各寶石制的花朵和葉子,巧而惟妙惟肖,風出來時,花葉還會紛紛搖,可謂巧奪天工。
而這籠子里,一只純白的雀鳥正眨著靈的眼眸,在鳥籠里歪頭眨眼,偶爾扇扇無用的翅膀。
“兒臣打記事起,母親就養鳥。”太子看著它,緩緩道,“譬如這雀鳥,它知道扇翅膀的方法,不能太撲騰,那樣顯得聒噪;卻也不能不扇,那樣與死鳥無異,母后不喜歡。幸而它學會了如何討好母后,這才能安然無恙地活在母后的寢宮。人人都夸母后養鳥出,卻不見那些悟差的,或忍不了牢籠的孤苦,絕食而死;或學不會哄人的伎倆,最終也會落下個丟了命的下場。”
太子說罷,回頭看向皇后,自嘲道:“母后,你看這雀鳥多漂亮多風。我和五弟便是它。“
皇后的目變了變,仍冷冰冰道:“胡說什麼。堂堂太子,竟要自比雀鳥,簡直不知恥。”
太子不以為意,只將那鳥籠取下,捧在手上,道:“怎是胡說?兒臣和五弟從小活在一個漂亮的牢籠里,錦玉食,無憂無慮,但事實并非如此。我們須得像這雀鳥一般,極力表現,哄著主人家高興。但主人家眼甚高,難以取悅,因而我等時常心生惶恐,戰戰兢兢。活的越久越是惶恐,不知什麼時候主人家失了耐,就會拋棄我等。”
他說著,用喂鳥食的長柄銅勺逗了逗籠中的雀鳥。
那雀鳥起初跳上跳下地避開,而后乏了,蜷到一旁,瑟瑟發抖。
太子繼續說:“可即便我等誠惶誠恐,卻已經離不開這牢籠,掙扎也無用。我等也厭惡了這麼活著,五弟想,不如死了算了。但他死時難得機靈了一回,替母后和封家攬下了所有的罪孽,算是還了母親的養育之恩。此生再無牽掛,走得干凈瀟灑。”
他說罷,突然,將銅勺反過來,用細細的長柄狠狠一。
金雀發出凄厲的聲,麗的羽染上鮮紅的。
太子出滿意的笑:“母親,我和五弟像它一般,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像針一般刺心房,皇后只覺得心如刀絞,冷汗直流。
“住口……”氣的抖。
“兒臣說完了。”他將鳥籠和勺子扔到一旁,那雀鳥撲騰了幾下翅膀,死了。
皇后痛心地看著太子。只覺得二人只見隔著一道不風的墻,心里的話,無論如何也傳不到他的耳朵里:
“太子,”皇后強迫自己定下心神,道,“大敵當前,你我卻離心,豈非親者痛仇者快?”
“哦?”太子道,“不知我的仇家是何人?”
“你的仇家多了,十二個兄弟里,除了阿律,個個都天然是你的仇家。”皇后咬牙道,不信太子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太子何意?莫非要將我等當做仇家麼?”
太子嘆息道:“自然不是。只是母親,我當前并無仇家。”
說罷,他施施然做禮:“兒臣先行告退。”
“太子!”皇后怒喝一聲。
正說著,柳拂匆忙進來。
皇后指著柳拂:“不是說你出去麼?”
柳拂趕道:“中宮,太后來了。”
皇后微微變,還未及思量,卻見太后已經快步進來。
皇后匆忙起,還未及更行禮,太后已經用力呼過來一個耳。
柳拂驚呼一聲,趕過去攙扶起倒在地上的皇后。
太子也嚇了一跳,睜大眼睛,不知出了什麼事。
“祖母息怒!”他忙在太后面前跪下,將皇后擋在后。
太后紅著眼睛,將目從皇后上收回,問太子:“皇后指使阿律的親衛劫持鸞兒,太子可曾知曉?”
心頭咯噔響了一下。
他知道薛鸞之事已經穿幫,太后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只是他早就知道皇后已經在太后邊安了人,若有穿幫的跡象,應當早早來報,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來?
太子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皇后,只見皇后捂著臉,泣地跪在地上,似大氣也不敢出。
“律兒自盡的真相?太子可曾知曉?”太后又怒喝一聲。
太子暗自咬牙,但看了看皇后,先前的的憤怒已然化作憐惜和喟嘆。
“孫兒……孫兒不知曉。”他跪在地上,對太后道,“可孫兒最大的愿是請太后切莫聽信讒言,母后一清白,太后明鑒。”
太后揮手道:“太子若不知,速速退下。”
太子怔了怔,忙又道:“祖母……”
“退下!”
太后有大肝火,這一次,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太子不敢忤逆,看了皇后一眼,拱手退出門去。
皇后仍跪在地上,看著太子離去的背影,心如死灰。
不連累太子,原本正是所期待的。太子跑了,目的達到了,可一切都不似想象中那般。
中午三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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