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當然是救你啊。”李咎拎起郭黑子的口供抖了抖,“所有口供里,只有他在百般為你解釋。別人說你友善好相,只是泛泛說來,獨他把能說的全說了,你怎麼幫他的,怎麼被欺負的,媳婦老娘怎麼死的,事無巨細,供述在案。他想為你開。”
不僅郭黑子想幫王狗兒討,李咎自己又何嘗不想放王狗兒一馬。
王狗兒在覺醒意識之前,先覺醒了神,李咎欣賞都來不及。
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人證證俱在,李咎想給王狗兒罪,就得有個章程。王狗兒仇恨府,一臉地不服氣,李咎又沒有時間用懷的辦法去打他,這就需要找到個突破口來干脆利落地把事兒辦。
所幸,有個郭黑子,這就不難了。
說話間,孫守將的親兵已經帶來了郭黑子。
郭黑子好一條大漢,進了門先看好友王狗兒是否還好,然后才順著那親兵的話給李咎見了禮。
李咎把他們一高一矮一一瘦的兩個朋友盯了兩眼,沒讓他們坐下,但也沒讓他們跪著,就讓他們杵在一旁,問道:“你們都聽得懂話吧?”
王狗兒撇過頭去,郭黑子倒是已經看明白了,李咎不像是本地那些眼高于頂的員。李咎對著他們和和氣氣的,不是天仁厚,就是別有所圖。
郭黑子一想自己和王狗兒除卻一條命,別的都沒了,腳不怕穿鞋的,有什麼可躲?但若是能從中周轉保命,又或是能把那些不是個人的商昏拖下去幾個,也算值當!
想到了這里,郭黑子一把攥著王狗兒的手,主服:“我們都聽得懂,不知大人是哪里的大人,能不能為小民做得主?”
周捷足忙給他一句一句翻譯,李咎一聽有門兒:“本是皇帝陛下圣旨任命來的欽差,本地府,自上至知府郡守,下至看門小吏,皆聽本理。你若有冤屈,只管說,本自然為你做主。此番縱火行兇、打砸傷人,必有。我看二位都是本份老實的人,想是別有一番辛苦,才不得不如此吧?”
說罷李咎讓初三從驛館取來酒水飯菜,又道:“不瞞兩位,本這次前來是要查個仔細。頭一件,是慣常要查的,一地父母,是否做到了政通人和……就是把地方治理得不錯,讓百姓有飯吃,有穿。本這一路看來,大灣府的署,怕是不太行。那麼好的田地撂荒在那里,這已經是天大的罪過。次一件,是要查這里的工廠、作坊、商鋪。因為圣上命令各地經營者,必須以民力為念。比如青山金陵,每個雇工每天連續上工不得超過兩個時辰,總計不得超過四個時辰,做五天,休兩天,休息的兩天里還必有一天要安排學習、掃盲——就是教認字。上工的時間,經營工廠、作坊的人必須提供至兩頓飯食。若雇工夫妻倆都在廠里,且有子未滿六歲者,這個廠子還要出一份錢參與府辦的養福堂以照顧……又要求各地立雇工會和聯營會,給與雇工介行業的權力。別的工廠和作坊經營得都很好,但是大灣府、江府等地就被甩了十八條街,不論稅收、產出,又或是雇工數量,都遠遠于相同況的其他州府。圣上向者有向大灣府等地發布告詢問形,得到的結果是,本地人十分厭惡機械,斥為妖、邪道,圣上不免有所疑問。以上就是我來到此地訪查的原因。”
說話間,初三已經帶著人取來了幾個食盒,武備營幾個人一起拉來了桌椅,湊了好幾桌。
李咎讓王狗兒、郭黑子都坐了,又讓初三、啞和蘇秀才一席,武備營的一席,李咎自己帶著周捷足,坐到了王狗兒和郭黑子一。
李咎笑得很和氣:“我正愁兩件事沒個主意能查下去,這不可巧?就有了昨晚的事。咱們一邊喝酒,一邊說罷。”
初三辦事相當靈,帶過來的飯菜雖是早飯,卻有兩個菜,四個小炒,特別下酒。
王狗兒兩人已經了好幾天,昨天中午起到現在就粒米未進,見了那麼好的豬肘子燉羊棒子,饞得仿佛肚子里有人敲鼓,猶覺得不真實。
李咎深諳和什麼人說事就要有什麼樣的行的道理,和王狗兒、郭黑子要推心置腹,當然不能拿出平時和城、黃致吃飯的文氣。
李咎把袖略往上提,也顧不上飯前洗手的老習慣了,直接就拎了一只羊骨起來:“我也了,就不和你們客氣,你們也吃也吃。我平日里也不吃這麼好的,一路出來,盤纏并沒有帶太多,也不敢花錢。也是今兒要待你們一起吃酒,他們廚房才肯多做些。你們別愣著,吃吧吃吧。放心,沒下毒,我要收拾你們還用得著下毒那麼麻煩?”
周捷足也不客氣地了一整塊豬肘子,順手也給王狗兒、郭黑子各了一塊,用本地方言和他們說:“我們大人是大善人,青山那個雇工每日勞作不得超過四個時辰,凡上工必得有兩頓飯的規矩就是我們大人還在經商時定下的。我們大人不知收留了多無家可歸的娃兒老頭兒,聽說江南那邊好多人給大人立長生牌位哩。這次到這里,也確實沒騙你們,主要是要收拾那些為富不仁的家伙。所以你們真的不用這麼懷疑,這麼遮著藏著,問什麼如實說,你們早點罪,那些商也早點罪有應得,我們大人辦差快還得個夸獎哩。”
說罷周捷足拿起舀酒的勺子,從深深的竹筒里舀出來四碗米酒,每人一杯:“我們老爺辦差不吃酒,這是為了給您二位驚特意來的酒,不敢多喝,就嘗嘗罷。”
李咎是酒考驗,周捷足只是個陪襯,稍微沾一沾就放下了,但是郭黑子和王狗兒,是真的沒什麼喝酒的機會。盡管米酒度數很低,他們吃了一大塊肘子,喝了兩杯酒,那酒勁兒也就上來了,話也漸漸多了。
半是酒刺激,半是認真委屈,這兩年的苦,看到的慘狀,便蠻不下了:
“這個工廠、它真的不是個好東西!要不是它,我媳婦還能織布換點米糧,家里也不至于就揭不開鍋……”
“進廠掙錢?哪兒能掙著錢……一天才給十個錢,吃的是刷鍋水,睡的是豬圈,再要吃點,那得自己掏錢啊!咱們哪兒來的錢!”
“僥幸一年沒病沒災,攢了一兩銀子回去,還不夠稅的哩!”
“隔壁嬸兒的娃,才八歲就進了廠,進去沒兩天就死了,就死了啊——活活累死的,才八歲呀!還我叔叔哩,我這個叔叔沒用救不了他。我連我自己的娃都救不了!”
“老爺別笑話他哭,他兒子也被廠里抓去了,俺們昨兒晚上沒找見他娃。老爺也別怪他放火,誰落到這麼個境地還能忍著不?家沒了,搭個棚子也被拆了,老娘帶著小娃逃命被狼吃了,大娃兒進了那個魔窟,媳婦跳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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