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徐北游和蕭知南在佛門祖庭停留的最后一日,他們已經決定,明日就啟程返回帝都,畢竟出來的日子已經很長,尤其是蕭知南,為攝政長公主,有訓政監國之職,不好離開帝都太長時間。
再者就是,佛門這邊的事已經理得差不多了,再在這里停留已無太大意義,在這段時間里,徐北游分別聽過了方丈秋月和六大首座的講經,自有一番裨益,至于接下來如何再更上一層樓,那便是他自己的事,是否再留在佛門之中,已經無甚要。
此時佛門祖庭的待客舍之中,空空,只有徐北游和蕭知南兩人,兩人都盤坐在團上,中間是一張從里出紅的紫檀小方桌,桌上擺有碟盤碗筷,都是大楚窯燒制的極品,尤其是兩只瓷碗,都是開片的藍青瓷,薄如宣紙,乍看是一片青,細看又從中出淡淡藍,放在尋常世家之中,怕是要當作珍奇古董供奉起來,哪里會直接用來盛飯,那筷子雖然平常一些,可也是上好象牙制,泛出如黃金般的澤,筷頭鑲銀,皇宮大也不過如此,由此可見佛門的底蘊之深,要遠勝那些不過百余年傳承的所謂世家。
蕭知南吃飯很靜,細嚼慢咽,筷子和碗碟不會撞半分,其間沒有半分聲響,優雅端莊。
反觀徐北游,談不上失禮,卻與一個雅字無緣,都說食不言寢不語,可徐北游自小在寨子中長大,坐在門檻上吃飯的經歷也是有過,自然沒有養這等習慣,連帶著蕭知南也破了前二十年里雷打不的鐵律規矩。
一如往常,還是由徐北游主開口,笑言道:“細細算來,我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這般正經吃飯了,酒倒是喝了不,今日在佛門吃一頓素齋,也算是沾沾佛祖的慈悲佛氣,消一消上的殺孽。”
蕭知南聞言放下手中飯碗,雖然破了自己食不言的規矩,但還是不會在咀嚼的時候開口說話,直到把里的米粒全都咽下之后,才道:“這是黃粱米,穗大長,谷米俱于白粱,而收子,不耐水旱。食之香,逾于諸粱,人號為竹黃,可以算是一味藥材,被佛門拿來之后,又佐以佛門祖庭的山泉之水清洗和雪山之水浸泡,中和其中躁氣,再鍋蒸,以檀香木為柴,不生煙火氣的同時,使得香氣浸米粒之中,僅僅是這兩碗飯,放在外頭,千兩白銀也難求。”
徐北游用筷子夾起幾顆晶瑩剔的米粒,嘖嘖道:“僅是米飯就如此花費,那麼這些素菜就更不用說了,你我二人一頓飯豈不是要吃上萬兩銀子”
蕭知南將一口米飯送里,慢慢咀嚼了好一陣子才咽下去。
此刻在心里忽然有些明白當年父皇為何要與道門過不去了。承平二十一年的時候,青河大水,一口氣淹了五個縣,災民幾十萬,可朝廷竟然沒有銀子賑災,還要讓蕭白去江都籌措錢糧。雖說朝廷每年都有千萬賦稅,可朝廷花錢的地方更多,軍餉軍械、兵甲胄、軍糧馬匹、城池河堤、賑災放糧、百俸祿、皇室開銷等等,哪個不要銀錢。
朝廷無錢,百姓也無錢,若是趕上災年,賣兒賣、背井離鄉者,比比皆是。
百姓無余糧,國庫無盈余,錢都上哪兒了
今日看來,一個佛門祖庭,近萬僧,不事生產,卻還能如此奢華,僅僅是一頓餐飯,加上碗筷碟盤,怕是要有十幾萬兩銀子,以小觀大,整個佛門又是如何豪富,恐怕坐擁東北三州近百年的牧氏也不能其項背。
就更不用說比佛門更勝一籌的道門了。
這些宗門立于世間,更甚于那些豪閥世家,不說道門佛門兩家,就是已經遠不如往昔的劍宗,在江南亦是坐擁億萬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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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當初父皇若是放任道門繼續勢大擴張,富可敵國可就真不是一句恭維之言了。
想到這兒,蕭知南不由輕輕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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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門的人數不過是萬民百姓的九牛一,手中財富,卻能勝過萬民百姓,這到底是誰之過是朝廷之過是宗門之過是傳道的道祖佛祖之過還是上天之過
蕭知南不敢再想下去,的父兄已經死在了一個“天”字上頭,不愿也不敢重蹈覆轍。
就在此時,舍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繼而有人輕叩門扉,道:“長公主殿下和徐宗主可在”
徐北游放下手中碗筷,從團上起,問道:“是誰”
外面來人恭敬答道:“啟稟徐宗主,查擎查都督已經抵達寺中,想要求見長公主殿下和徐宗主。”
徐北游轉頭向蕭知南。
恰好蕭知南也朝徐北游來。
兩人對視,沉默無語。
門外的人靜靜候著,不敢多言。
過了片刻,徐北游開口道:“你請查都督過來吧。”
門外之人應諾一聲之后,立刻轉離去。
不多時,查擎推門而,先將懷中的木盒放置一旁,然后跪地叩首道:“罪臣查擎叩見攝政長公主,叩見小閣老。”
此時蕭知南也已經從團上起,來到舍面南背北位置上的椅子坐下,抬手虛扶道:“查都督請起。”
查擎應諾一聲,緩緩起,然后低頭彎腰,雙手捧起木盒。
徐北游上前接過查擎手中的木盒,溫言道:“此番平定東北三州一都之地,查都督是大功之臣,還請座。”
查擎謝過之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徐北游將木盒遞到蕭知南的面前。
蕭知南沒有立刻去接,而是向查擎,語氣中微微帶了幾分抖,明知故問道:“這是何”
查擎立刻起答道:“回稟長公主殿下,盒中所裝的是牧棠之的人頭。”
查擎是心思縝之人,知道牧棠之自與蕭氏兄妹關系親厚,所以此時并未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反王”,免得開罪正是景傷的蕭知南,也并未以遼王稱呼,以免顯得他還在追念舊主,為小閣老忌憚,而是以牧棠之稱呼,不偏不倚,都不得罪。
蕭知南聞聽此言之后,臉上終于出幾分傷戚容,沒有去接這個木盒。
既然不想看,徐北游就代其勞,推開木盒的匣蓋,一顆栩栩如生的人頭正臥于其中,正是曾經在東北三州之地呼風喚雨的遼王牧棠之,只見他雙目閉,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似是在笑,整顆人頭已經被置過,所以并不見半分腥之氣。
徐北游凝實許久,輕輕嘆息一聲,“牧兄,又見面了。”
盒中人頭自然不會回話。
然后他合上匣蓋,又將木盒還到查擎的手中,“有勞查都督了,還請查都督將牧王尸首收斂厚葬,不要傷及牧氏的家人。”
查擎接過木盒,重重應諾一聲,然后徐徐退下。
待到查擎離去之后,蕭知南幽幽道:“江北從此無大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