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一條脈絡逐漸清晰起來,他似乎是看見了范軒曾經描繪下的一切。
留子商在揚州,整理國庫,修黃河,平永州,讓柳玉茹發展柳氏商行,將周家安置在幽州……
他不知道范軒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他所做下的一切,似乎都在解決這今日他們所面臨的一切。但范軒畢竟是人,有太多變數,他始終沒有猜到,他的兒子,竟然是這樣一位帝王。
顧九思閉著眼,好久后,他慢慢張開了眼睛,終于出聲:“你準備一下,明日,你就去揚州。”
“明日?”
沈明有些意外,顧九思點點頭,隨后什麼都沒解釋,只是道:“去休息吧,我去找周大哥。”
顧九思說完,便往周燁的房中走去。
周燁正在房里帶著孩子,周思歸在床上爬來爬去。周燁面無表看著他,似是有些疲憊。
顧九思通報后步房中,看見周燁坐在床上,他了一聲:“大哥。”
周燁恍惚中回神,他轉頭看向顧九思,苦笑了一會兒道:“九思。”
“今日我得了消息,說嫂子和周夫人、周小公子已經被押送往冀州路上,按著時間推算,再過兩日,他們就會到達臨汾。”
聽到這話,周燁明顯是有了幾分神,有些不可置信道:“范玉答應放人了?”
“怕是有條件。”
顧九思徑直開口,周燁僵了僵,片刻后,他鎮定下來,轉頭看見周思歸道:“那也無妨,只要能談,便是好的。”
“若我沒猜錯,”顧九思平靜道,“劉行知或許會在此時進犯,他們會將豫州前線調回東都駐防,然后以夫人作為要挾,讓我們前往豫州。”
“他們想讓我們和劉行知兩敗俱傷?”
周燁立刻反應過來,顧九思點頭道:“是。”
“子商的意思,大約是想讓我們在前線與劉行知對敵,然后他們在后方聯合揚州兵力來手。”
周燁不說話了,顧九思打量著他的神,接著道:“但是揚州這次不會出手,而東都的人馬,主要是要看豫州三位大將的態度。”
“你如何篤定揚州不會出手?”
周燁有些奇怪,顧九思隨后道:“這是我今日來的原因,我想同周大哥借三萬人。”
“做什麼?”
“揚州或許將有,我想借三萬人,借機拿下揚州。”
周燁聽到這話,他猶豫了片刻后,隨后道:“三萬人不是小數目。”
“周大哥還想救回夫人嗎?”
顧九思定定看著他:“我已經派人過去盡量營救夫人等人,可他們必然是重兵把守,怕不會那麼容易營救,若是救不,我們唯一的法子,便是答應他們,前往豫州。”
“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腹背敵?”
周燁不贊同皺起眉頭,顧九思立刻道:“這個時候,范玉不會攻打我們,他不僅不會攻打我們,他或許還會給我們支援,讓我們解決劉行知。等到我們和劉行知兩敗俱傷后,他們再來攻打。而等到那時候,若范玉真來攻打我們,我們便讓揚州反過頭來攻打他們。”
“如此,我們才可以既救下夫人,又不丟國土。”
聽到這話,周燁思索了一番,點頭道:“好。”
“我今日便讓沈明點三萬人出發。”
顧九思立刻出聲,周燁有些詫異:“這麼急?”
顧九思點了點頭:“玉茹布局在即,怕是十萬火急。”
“那……”周燁猶豫了片刻,但他是個果斷的人,最終還是道,“去吧。”
顧九思應了聲,他從周燁這里取了令牌,拿著令牌告退后,便走了出去,他找到沈明,將令牌給沈明,同沈明道:“你帶三萬兵馬前往揚州,協助玉茹,拿下揚州。”
沈明接過令牌,點頭道:“好,你放心。”
說著,沈明將令牌拴在了腰帶上,抬眼看向顧九思,笑道:“有什麼話要我幫你給嫂子帶的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愣了愣,他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麼,但許久后,他終于只是道:“讓別擔心,我一切好好的。”
“行,”沈明點點頭,轉道,“那我走了。”
“沈明!”
顧九思驟然提聲,沈明有些疑回頭,顧九思上前一步,低了聲,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拿下揚州之后,你便即刻趕往豫州,不要管這邊任何命令,除了我的命令,誰都不要聽,做得到嗎?”
“九哥……”
沈明有些震驚,顧九思抓了他的手腕,認真看著他:“做得到嗎?”
沈明沒有說話,他靜靜看著顧九思,顧九思聲音又低又急:“劉行知必定是要攻打豫州了,而明日,如果做得好,我和周大哥會一起來增援你,但如果有其他變故,周大哥或許就要做些其他事。可你一定得保住豫州不丟,你明白嗎?”
豫州是大夏最有利的天險,丟了豫州,對于大夏來說,再要反擊,那就難了。
“我只有三萬人馬。”沈明提醒他,三萬人馬,如果應對劉行知舉國之力,這近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顧九思繼續道,“揚州還有五萬兵力。你領著八萬人,只要守住豫州一個月,我必增援。”
沈明沒說話,顧九思抬眼看他:“還有什麼要問的?”
“九哥,”沈明抿了抿,“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顧九思愣了愣,他沒想到沈明敏銳至此,他垂下眼眸,好久后,才慢慢道:“這一場仗,或許有一個最壞的可能。”
“什麼?”
“那就是,子商,從頭到尾,都是劉行知的人。”
聽到這話,沈明整個人怔住了,顧九思飛快分析著道:“我一直在想,他到底為什麼要來東都,來了東都,一直在與我們小大小鬧的糾纏,他修黃河,說是跟隨太子東巡時候勘察了水利,可是我如今想,他前去也就那麼一點時間,怎麼能拿出一套如此完善的修繕方案,那明明是早有所圖。而他后來慫恿范玉在周高朗還在幽州的況下以如此激進手段廢除閣,那完全不是明智之舉,可如果他是劉行知的人呢?”
“或者說,一開始他就是和劉行知結盟,來到東都,為太子太傅,然后制造太子與周高朗的矛盾,等太子登基,與周高朗兵戎相見,這時他再竄通劉行知,讓劉行知攻打豫州,而后他從中作,讓大夏斗。大夏斗之后,再與劉行知戰,這時候子商作壁上觀,等到關鍵時刻,直接出手,作收漁翁之利。待到那時候,這天下,便全是子商的了。”
沈明聽著顧九思的話,不由得有些急了:“那如今怎麼辦?”
“所以,你去豫州。”顧九思冷靜道,“如果子商真如我所料,那麼,”他聲音有些低沉,“他怕是不會讓周家家眷活著了。”
“為什麼?”
沈明有些震驚:“這管周家家眷什麼事?”
“只有周家家眷都沒了,周家才會和范玉徹底撕破臉。子商要的就是大夏不管邊境一味斗。如今他怕是已經將前線兵力全部撤回,固守東都。他之所以把周家家眷送到邊境來,打的怕也不是要放人的主意。”
“那……那他要做什麼?”
沈明聲音有些結,他其實已經明白了,可是他不敢相信,還要再確認一遍,顧九思聲音發沉:“他不過是要周家父子,親眼看到自己親人慘死,激怒他們的罷了。”
“所以你讓我去揚州,然后折往豫州。”沈明喃喃出聲,“這事兒你告訴周大哥了嗎?”
“我不能說。”
顧九思冷靜道:“若是說了,這三萬兵馬你帶不走。”
“那等事發之后,周大哥很快就會想明白,你怎麼辦?”
沈明有些著急道:“要不你跟我走吧!”
“事還沒走到這一步,”顧九思抬手道,“這是最壞結果,子商或許并不是我所猜想這樣。而且我也已經有所部署,端看明日,”顧九思抬頭看向天空方向,聲音里帶了幾分沉凝,“能不能救下周夫人。”
“若是能救下來,萬事大吉。救不下來,只要周夫人不死,我便能說服周大人和周大哥同我們一起去豫州對敵,也是條生路。若真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你只管守好豫州,我自有我的辦法。”
“我明白了。”
沈明點點頭,立刻道:“我這就出發。”
“還有,”顧九思抿了抿,隨后道,“我同你說這些話,”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道,“你別同玉茹說。等玉茹穩住揚州,你讓到黃河去,告訴,子商修黃河原因絕不簡單,怕是在黃河做了什麼手腳。豫州最難的一道天險守南關正是黃河下游,讓玉茹想辦法。”
“好。”
沈明應聲道:“我明白,你怕嫂子擔心你。”
顧九思低低應了一聲,見再無其他事代,沈明便離開了去,當夜點了三萬人馬,朝著揚州趕了過去。
而顧九思坐在自己房間里,他提著筆,寫了一夜的信,信寫了,了寫,開頭“玉茹”二字寫了無數遍,最終始終落不下筆。
等他好不容易寫完信,天終于亮了。
而這時候,周家眷,也終于步了冀州的土地。
馬車搖搖晃晃,秦婉之坐在馬車上照顧著周夫人和周二公子,周夫人神疲倦,一言不發,周二公子發著低燒,依靠著周夫人。
秦婉之給周二公子喂過水,低聲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會見到郎君。”
周夫人不說話,秦婉之嘆息了一聲,轉過頭去,看著周夫人道:“婆婆,你可還好?”
“死不了。”
周夫人干開口,秦婉之聽嗓子干啞,便遞水過去,聲道:“婆婆,喝點水吧,明天就能到臨汾,我們便能見到郎君了。”
周夫人不說話,片刻后,慢慢道:“你喝吧,你好久沒喝了。”
秦婉之愣了愣,沒想到周夫人會主讓喝水,們婆媳關系一貫不好,然而這樣患難時刻,周夫人卻是頭一遭,對好了那麼一些。眼眶不由得有些潤,甕聲應了一聲,低下頭去,小抿了一口水。
周夫人看了一眼,想了想后,慢慢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很討厭你?”
秦婉之聽到這話,神有些僵,垂下眼眸,低低應了一聲,也沒否認。
周夫人轉過頭,淡道:“我的確也是討厭你的。”
“我不喜歡燁兒。”周夫人聲音平淡,“我與他父親并不好,他父親在世時總是打我,我懷他的時候,便幾次想殺了他,卻都下不了手,后來生他,卻差點讓自己去了。”
周夫人從未與提及過這些,秦婉之靜靜聽著,也沒多說。周夫人接著道:“后來有一日,我忍不住,將那男人殺了,我逃了出來,被高朗遇到,他收留了我們母子,那時候我才第一次覺得,我活了過來。”
“燁兒長得很像那個人,”周夫人轉頭看向秦婉之,秦婉之聽到這話,忍不住道,“可他并不是那人。”
周夫人神頓了頓,隨后垂下眼眸,應聲道:“是,他不是。小時候,我怕高朗不喜歡他,所以不太敢親近他。而且看著他,我總覺得,他在提醒我,我有那麼一段不堪的過去。高朗說過我好多次,讓我多照顧他,期初我是怕高朗說的是氣話,后來我便發現,我不去照顧他,高朗便會主照顧他。”
“他小時候很招人疼。”
周夫人似是回憶起什麼:“他從小就乖,做什麼都規規矩矩,凡事都為著別人著想。有一次我落在地上,他就小跑過來,幫我拉著,那時候他才四五歲,他便會同我說,母親臟了,我替母親提。我問他能提多久,他說,他能給我提一輩子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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