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枝火樹千金屧,寶馬香塵不絕。
元宵佳節,皓月當空,杭城百姓家家門前都掛上了燈籠,就連樹枝上也吊了緻小巧的彩燈,南湖岸邊趕來看煙花的行人肩接踵,有錢人則坐在得可鑒人的奢華汽車裏,一邊過玻璃窗觀賞夜,一邊慢慢地開往目的地。不時有行人、孩子從馬路上跑過,開車的司機格外小心。
今晚南湖的節目分兩部分,七點到八點看戲,八點到九點放煙花。節目開始前,名流們還有場晚宴,晚宴清溪一家就不適合參加了,但韓家之前打過招呼,說六點多會派汽車過來接大大小小五位眷去湖畔天會場。
夜晚天寒,徐老太太外面罩了一件貂皮大,老太太年輕時長得漂亮,在秀城當了大半輩子有頭有臉的老太太,現在論容貌氣度,說是家老太太也能令人信服。三小姐雲溪乖乖地坐在祖母側,穿著祖母新給買的白公主,雕玉琢十分討人喜歡。
清溪、玉溪穿的都是旗袍,不過被大一裹,只出修長白皙的脖子,與兩張漂亮的臉蛋。林晚音坐在兒們中間,穿的是寶藍的短衫,大方又端莊。
汽車慢慢地開,清溪偏頭著窗外,袖中如青蔥的指頭不安地扯來扯去,腦袋裏各種問題。顧懷修去柳園,但他沒有說見面的時間,現在與家人在一起,就算找了理由離開會場,萬一顧懷修等不到,已經離開了呢?
清溪心煩意,不知自己該不該去,也不知自己去了能不能遇見他,兩個不知,一點一點將心底的悸了下去。
會場附近有警察攔路,不準普通市民靠近。
司機將五人的請帖遞出去,負責檢查的警仔細核對,確認無誤后,彎腰朝車裏的眷們點點頭,然後讓開了路。
富商是今晚三界名流中份最低的,自發地先到場,其中富商又按照家底也分出了尊卑,如顧世欽這種杭城老牌商號領袖,當在商人中排首位,來的自然也會稍微晚一些。只看家底,清溪一家外來戶當屬末流,但韓戎這個引薦人不一般,因此席位也不是特別落後。
主會場坐員,文化方面的大牛們坐在西會場,東會場就是專門留給商人的。
一共五排席位,清溪一家被安排在了第二排中間。
後面兩排幾乎已經坐滿,富太太、小姐們一邊歡聲笑語聊天一邊留意新到的客人,見到徐家眷,這些人都面疑,向附近的識打聽:「這是哪家的太太小姐,你知道嗎?」
沒人知道。
徐老太太聽到些聲音,不卑不地領著清溪娘幾個落座。坐中間,左手邊依次是雲溪、林晚音,右手邊是玉溪、清溪。
「娘,真好看。」小雲溪站在地上,一手扶著母親,一手指著遠的湖岸。
清溪抬頭。
南湖一圈遍植香樟、柳、桃等樹木,此時樹上都掛了花燈,如一條蜿蜒的燈龍將南湖圍了起來,明月綴夜空,花燈照幽湖,渾似人間仙境。
短暫的驚艷后,清溪的目,不自地投向了湖東柳園的方向。
看得出神,後陸續抵達的客人越來越多,很快,第二排、第一排也有了人影。
「顧家的人來了!」
清溪收了心,順便扯了下玉溪的胳膊,不回頭。
孫們懂事,徐老太太也沒,臉上帶著微笑,似乎對湖邊的景非常滿意。
這邊顧老太太邊走邊與人寒暄,一直繞到第一排,往中間走的時候,隨意往自家人後的位置掃了眼,才看見了徐老太太。兩個老太太只見過屈指可數的幾面,第一眼顧老太太只覺得眼,並不確定,但認識清溪啊!
顧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其實顧老太太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如果是在街上遇見徐家眷,只會輕蔑一笑,但這是今晚杭城最面的會場,於顧老太太而言,在會場見到清溪娘幾個,就好像在一箱金銀珠寶里發現了幾坨牛糞!
大太太、顧慧芳娘倆也愣住了,特別是大太太,雖然顧世欽一直不承認,但大太太就是認定丈夫被林晚音這個寡婦勾了魂。顧老太太好歹沉得住氣,大太太妒火攻心,狠狠瞪眼林晚音,回頭就找丈夫算賬:「們怎麼會在這兒?是不是你給找的請帖?」
顧世欽已提前從兒子那裏知道徐家眷會來了,但他沒想到兩家居然離得這麼近,震驚之餘,眼見東會場諸人都朝這邊了過來,顧世欽臉一沉,低聲警告妻子:「有話回家再說,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大太太還想發作,顧明嚴及時解釋道:「母親,清溪與韓行長的千金好,請帖是韓家送的。」
他剛說完,韓瑩就在丫鬟的陪伴下找來了,孩穿著漂亮的小洋裝,繞到第一排中間,然後旁若無人地對林晚音道:「老師,爹爹不許我過來,今晚咱們就分頭看煙花吧,那邊是休息室,你們了累了可以去裏面坐坐。」
林晚音起道謝。
韓瑩開心地揮揮手,回中間的主會場了,但短短的面,卻讓東會場的人都認識了徐家眷。
顧老太太抿著落座,想著徐家這麼快又找了韓家當靠山,今晚的好心都沒了。
顧世欽、顧世昌分別領著妻兒落座,本來該顧世欽一家坐顧老太太左側的,因為大太太不想丈夫離林晚音太近,臨時與二房換了位置。結果這麼一來,顧明嚴稍微偏頭,就能看到清溪。
顧明嚴知道母親不喜清溪,他很想管住自己,然而剛剛匆匆一瞥,長發高綰穿洋裝大的清溪,得好像變了一個人,兼之又有二十多日沒見,沒坐多久,顧明嚴便忍不住往後瞄。
清溪覺到了,側與妹妹說話,只出修長的脖頸與姣好的側臉,便是如此,同樣。
顧明嚴看得移不開眼。
顧慧芳悄悄用鞋尖了母親,再朝哥哥那邊使眼。
大太太探頭,見兒子盯著清溪看,大太太險些氣死!老的饞徐家寡.婦,小的饞徐家兒,天底下沒有別的人了嗎?
「明嚴!」大太太長胳膊,狠狠擰了兒子一下。
顧明嚴連忙坐正,怕連累清溪,再也不敢回頭。
但已經晚了,大太太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敢罵林晚音得罪丈夫,就雙手抱,對著湖景嘲諷起來:「真是一人得道犬升天啊,一個從秀城來的開麵館的破落戶,就因為母親給行長千金當家教,現在也打扮地跟大家閨秀似的了……」
話未說完,顧世欽冷冷看了過來,大太太本來還想質疑林晚音給兒買裳的錢來路不明,被丈夫一瞪,咬咬牙,忍住了。
大太太的聲音不低,至後面兩排中間這一圈都聽見了。
有人好整以暇地向清溪一家。
清溪垂著眼簾,面容在昏暗的夜中,清清冷冷的,別有一種惹人憐惜的脆弱。
顧明嚴心裏絞了一下。
玉溪衝,想替姐姐出氣,徐老太太突然拍拍孫的小手,慢慢悠悠地用一種慨的語氣對林晚音道:「當初你勸我退了清溪與顧家的婚事,說什麼齊大非偶,我不聽,現在啊,我算是真正明白你的意思了。清溪們姐妹可憐,小小年紀沒了爹,咱們清溪為了養家,起早貪黑地經營麵館,每分錢都得來不易,如今承蒙韓小姐照顧,請咱們孤兒寡母來見見世面,哪料我這個當祖母的掏錢給孫們買新裳,也要被人家猜忌議論……」
說到這裏,徐老太太搖搖頭,嘆道:「幸好你有先見之明,咱們退了這門婚事,被人說兩句,總比被人指著鼻子看低一輩子強。」
大太太諷刺清溪用了「破落戶」,徐老太太卻一個難聽的字眼都沒用,然而一番話下來,旁邊的聽眾們都弄明白了,原來徐家的男人死了,寡.婦太太不得不去當家教,如花似玉的長也不得不拋頭面去營生。
人啊,甭管心裏怎麼想的,或是冷漠或是不在意,但在明面上,都想表現出真善。
有那不怕顧家的,或是想通過徐家結韓戎的,紛紛替清溪娘幾個打抱不平起來,暗指大太太仗著有錢有勢就瞧不起可憐人,說話做事沒教養。
可把大太太氣壞了,著氣不知該怎麼狡辯,顧老太太更生氣,氣徐老太太裝可憐糊弄人,也氣大兒媳婦給丟了臉,當即斥責大太太道:「清溪那日是手打了你,但一個孩子,你當長輩的同計較什麼?」
此言一出,後傳來一片驚呼聲,看著弱弱的徐家大小姐,竟然敢打長輩?
薑是老的辣,顧老太太一開口,局面就要變了。
徐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眨眼間就有了對策,抓起帕子淚:「老姐姐,你別太欺負人了,咱們原是親家,因為明嚴在外面別的朋友,我們娘幾個去要說法,大太太卻不分青紅皂白向清溪娘手,清溪見娘的頭髮都快被大太太扯下來了,忍不住推了一把,怎麼從你中說出來,竟是清溪不懂事了?莫非要我們一老一小眼睜睜看著清溪娘被大太太打死不?」
「你……」
「閉!」
大太太、顧世欽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不顧顧老太太的眼,顧世欽轉朝徐老太太鞠了一躬,沉聲賠罪道:「是世欽妻無、教子無方,辜負瞭山兄弟,辜負了老太太與清溪侄,我這就帶他們回去,還請老太太息怒,別因此壞了看煙花的雅興。」
徐老太太收了淚,真誠地勸道:「賢侄莫要怒,坐下來吧,咱們都別說了,好好看煙花。」
顧世欽沒臉再留在這裏,堅持帶走了妻、兒。
顧老太太攥帕子,眼瞅著兒子走遠了,剛要收回視線,卻見後徐老太太扯扯貂皮大的領,朝得意一笑。
顧老太太面無表坐正,心口卻一陣一陣地疼,老病好像又要犯了!
.
當戲臺上終於傳來咿咿呀呀的名角唱腔,東會場的竊竊私語才消停下來。
清溪是看戲的,秀城小縣,沒有電影院沒有各種新的消遣場所,只有一家戲樓,是太太、小姐們最去的地方,但今晚,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祖母與顧家二的一番.槍舌劍,清溪越聽越煩躁,天宮似的湖面夜吸引不了,微冷的湖風也吹不散積在心頭的鬱氣。
後有人跟著哼唱,那聲音彷彿響在耳邊,不知何時就會為垮的最後一稻草。
清溪想,再坐下去,怕是會瘋。
「祖母,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清溪低聲對祖母道。
徐老太太一驚,擔心地看著孫。
清溪笑笑,勸住想送的母親:「我司機送我,然後再回來等你們,娘,你好好陪祖母吧。」
林晚音依然不放心。
徐老太太點點頭,同意了。外面戒備森嚴,孫出去就上車,不會出事。
清溪低著頭退席。
走出會場的那一刻,所有煩躁都水般主退去了,清溪遙柳園,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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