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寧是在沈玹懷里醒來的。
睜開眼,看到朱紅的宮墻上一線灰蒙蒙的天空。眼睛一轉,又看到夏綠和冬穗哭哭啼啼地跟在一旁,仿佛自己即將不久于人世。
抱著的雙臂結實有力,膛溫暖寬闊,帶著清冷的松木香,連走時的顛簸也如此令人心安。蕭長寧懵了一會兒,在沈玹懷中不安地了,哼了聲:“放本宮下來”
“別。”沈玹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你染了風寒,需回府診治。”
此時還在宮中,路過的宮和太監來往不絕,蕭長寧實在不好意思公然躺在太監懷里,便啞聲道:“本宮可以自己走。”
話說得有些急,中一,嗆咳起來。
沈玹加快了些許步伐,皺眉看著的臉,道:“生病了就說兩句,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語氣竟是難得的溫和。
蕭長寧睜著干的眼,看著沈玹干凈的下,他蓬的心跳,不知為何,心中竟涌起一難言的暖意來。
自從先帝駕崩以來,表面風無限,實則嘗盡世間別離算計,沒想到一年來唯一的一溫暖,竟是一個惡名昭著的太監給的真不知該說自己是幸運還是可憐。
昏昏沉沉中,紛雜的記憶回溯,忽而憶起自己兒時曾問過母親的一個問題。
那時還小,扎著雙髻脆生生地問余貴妃:“聽聞母妃年時是京城聞名的大人,仰慕您的鴻儒貴族不計其數,可您為何偏偏選擇了父皇呢”
余貴妃的臉蛋,笑回道:“你父皇好呀。”
小長寧托腮,歪著腦袋道:“父皇雖然尊貴無雙,但他遇見母妃時已有皇后了呀。哪怕父皇對您寵有加,但您宮為妃總是要低人一等的。”
“孩子,陛下婚那年才十三歲,他連自己是誰都沒有弄清楚,便奉父母之命、百之言,糊里糊涂地娶了另一個素未謀面的權臣之為妻,哪里知道什麼是喜歡,什麼是不喜歡”
余貴妃眼神溫,懇切道:“長寧,你要記住,真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即便我沒有冠天下的命,卻并無憾,因為,我得到了天下最珍貴的東西,那便是陛下的一顆真心。”
“您如何看出,父皇待您是一片真心呢”
“說來話長。我十六歲那年,你外公命護送先帝和尚是太子的陛下出宮巡獵,我也邀一同前往。于林中狩獵之時,我不幸從驚的馬背上跌落,崴傷了腳。當時我邊有諸多貴胄子孫,但都顧忌男授不親的圣言,端著架子不愿我,唯恐失了禮節令人詬病。只有你的父皇二話不說扔了弓箭,躬為我查看傷勢我的傷有些嚴重,不能乘馬,他便背著我走了半個時辰,找到軍醫的營帳。”
蕭長寧仍記得母親講述這段往事時,眼底掩藏不住的甜笑意。說,“自始至終,他都未曾開口同我說話,但我能到他的心跳很快、很急,他的汗水在下閃著集而晶瑩的澤,一顆一顆地滴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時候我便想,就是他了,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說到此,余貴妃笑嘆道:“若說你父皇唯一一的不好,便是與我相遇晚了幾年,可那也不該是他的錯。”
小長寧聽得了迷。在此之前,一直以為父皇是嚴厲且不茍言笑的,卻不料私下對母親如此溫,且自從有了母親之后,父皇便再未納過別的嬪妾了。
那時,心中疑消解,滿腔羨慕道:“孩兒也希像母妃一樣,遇見父皇這般的真命天子。”
“傻孩子,世上的好男人各有各的好,何必只求你父皇這樣的”余貴妃吻了吻的腦門,溫聲笑道,“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遇見一個人可萬事無憂,靠著他的膛可遮風避雨,和他在一起,你會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公主,那麼,此人多半對了。”
今日躺在沈玹懷中,蕭長寧不知不覺地就想起了兒時這番話,想著想著,又止不住心酸萬分。
或許真是太久沒有嘗過被人關切的滋味了,沈玹稍微對好一些,便忘了所有的厭惡和恐懼,忘了他是個雙手沾滿鮮的東廠提督。
一邊唾罵自己沒出息,一邊又貪沈玹臂彎的溫暖,長久以來繃的弦終于松懈,渾渾噩噩地吐了真心話:“今日的沈提督倒也并不討厭。”
沈玹顯然聽到了,腳步微微一頓,很快又恢復如常。
蕭長寧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并未看到他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再次醒來時,蕭長寧已回到了東廠的南閣。
躺在榻上,上蓋著干凈的被褥,而沈玹并不在邊。
夏綠說,沈提督還有公務纏,匆匆招太醫給診治過后,便領著番子出門緝拿監察去了。
蕭長寧在夏綠和冬穗的服侍下喝了藥,環顧四周,果然不見了秋紅的蹤影,也不知沈玹究竟是如何置了,所有人對此諱莫如深,仿佛東廠消失幾個人是件習以為常的事。
蕭長寧心復雜地翻了個,將自己的臉埋被窩中:沈提督還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沈提督,變的,唯有一人的心境而已。
一覺睡到黃昏,蕭長寧發了汗,燒也退了,只是嗓子依舊有些不舒服,咳得厲害。
沐浴更完,渾清爽地回到南閣房中,推門一看,不由怔住。
沈玹依舊穿著繡金蟒袍,頭戴嵌金三山帽,顯然是公務剛剛歸來,渾還帶著寒冬的肅殺之氣,只有向時,眼底的凌寒才稍稍融化,化作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殿下還站在門外寒,當心風寒又加重。”沈玹坐在案幾后,手撐著膝蓋,朝抬起下頜,“進來。”
這次,蕭長寧沒有多猶疑,依言進門,坐在沈玹對面,忍不住低咳兩聲。
下一刻,沈玹解了自己的玄披風,隨手罩在了蕭長寧的肩頭。
“”蕭長寧的心思全跑偏了,心想:這披風干凈麼不會沾有什麼人的鮮罷
然而了沈玹恩惠,雖上不說,但心里還是激的,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默默將披風攏了些。
沈玹著因風寒而微紅的鼻尖,見難得的乖巧和脆弱,心中的戾氣也平和了不,忍不住逗弄:“長公主殿下,就沒什麼要同本督說”
蕭長寧腹中千言萬語,抿了抿,半晌,方抬起一雙水靈的眼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憋出一句:“秋紅去哪兒了”
未料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沈玹眉頭一皺,似是不悅,漠然道,“此婢心懷叵測,引本督未果,已被重創關在東廠獄中,殿下想如何置”
“啊,隨你。”蕭長寧真正想問的本不是這個,回答得心不在焉,“反正是太后的人。說起來,本宮還得謝謝你呢,替本宮除去了這一眼線。”
沈玹卻問:“殿下要謝的,只有這一件事”
蕭長寧張了張,又道:“謝謝你的披風。”
沈玹反倒笑了。他一笑,張揚英俊的五生了不,出幾分灑來,“想讓殿下說句真心話,還真是艱難。”
笑著笑著,他又嚴肅起來,定定的著蕭長寧道:“天氣一涼就染風寒,殿下怎麼”
他話還未說完,蕭長寧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接過話茬道:“怎麼這麼弱,本宮知道的。”
沈玹無言,沉了一會兒,方緩聲道:“怎麼也不同本督說一聲”
這下,到蕭長寧怔住了。
沈玹繼而道:“別指著用苦計。”
“本宮沒有。”蕭長寧忙反駁,只是因生病的原因,嗓音綿無比,像是一片羽劃過。
沈玹覺得委屈的模樣十分有趣。他喜怒不輕易形于,表雖無甚變化,心里卻是樂開了花。
沈玹著自己這位名義上的長公主半晌,忽的出一手,似乎想一黑的長發。
然而手在半空,又稍稍頓住,改握拳抵在鼻尖,低聲道:“長公主這副病怏怏的模樣一點也不惹人憐,所以,要快些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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