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大旗緩緩降了下來,顧炎武看的清楚,上面並沒有寫什麼替天行道這樣的字眼,只有一幅簡單的畫作,一斗蝗蟲與一斗糜子。
畫作上說的很明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會明白,這是一斗蝗蟲換取一斗糜子的意思。
顧炎武稍微楞了一下,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彭國書筆走龍蛇的在畫作邊上添加了替天行道四個大字,並且在旗幟的另一邊寫了一個斗大的‘顧’字。
此人筆力剛勁有力,深得三味。
“藍田縣玉山書院果真在把你們往胥吏的方向培養啊。”
見識了彭國書的手段之後,顧炎武難免出言相譏。
彭國書笑道:“員是做什麼用的呢?難道只有彰顯份,顯耀父母這兩種用途嗎?
我玉山書院不這樣認爲。
先生們認爲員最終的目的是管理人,而里長就是最親民的員,能做好里長的人,就能做亭長,能做好一個亭長的人,一般來說就能充任縣令。
如此一步步升上來的員最是瞭解民心,最是知曉本地的百姓訴求是什麼,然後再有的放矢,爲政時候就不會過於偏頗,在縣令的職上再磨鍊幾年,繼續升遷,明瞭整個府是如何運行的,如此,才能當好一個,管理好一地的百姓。
顧先生,玉山書院教書育人的目的是教授人思考的方式,行事的手段,品格的構,只有一部分人才會去專心的研究學問,探索更加深邃的未知。
彭國書在玉山書院中乃是末流,只好一心鑽研府之道,行事未免有些偏頗,還請先生見諒。”
顧炎武大笑道:“果真是真真的小人!”
彭國書輕笑一聲道:“君子一般無法當好員。”
顧炎武與彭國書坐在火堆邊上談論了一晚上關於君子員,與小人員的差別,不知不覺的天就亮了。
事果然如彭國書所說,替天行道的大旗打出去之後,侯馬就多了一位顧天王。
這位顧天王手下兵強馬壯,且正在招兵買馬,短短三日間,顧天王顧炎武的麾下便有了三千人馬。
壯丁們日日練,壯丁們的家眷們則日日辛苦的捕捉蝗蟲,再拿捕捉到的蝗蟲去找顧天王麾下的書吏換取糧食。
書吏爲人狠毒,只要曬乾且去掉翅膀跟的幹蝗蟲,而換給百姓的糜子裡卻摻雜了很多泥土,草。
不過,在百姓眼中,這樣的事乃是司空見慣了的,如果人家全部給了乾淨糧食,那纔是怪事,因爲,百姓繳納的蝗蟲也有沒曬乾,沒去幹淨翅膀跟。
所以,大家就相互抱著這種差不多的心態在愉快的易。
當顧天王麾下的人馬聚集到上萬人的時候,侯馬附近的大戶人家紛紛開始逃亡,山西一地災荒,兵荒馬的,附近五百里之地,除過陝西關中一地還算平安之外,他們很難找到一安立命的場所。
一些人家到了一河之隔的韓城之後就不想走了,他們回關川,拗哭之聲不絕於耳。
所有人都明白,他們這一走,想要再回到侯馬,就千難萬難了。
大明律說的很清楚,一年土地撂荒,府收回一,兩年土地撂荒,府收回三,三年土地撂荒,就按照無主的土地重新安置給沒有土地的災民。
侯馬略有家的人全部離開了侯馬……就預示著他們的土地全部撂荒了。
當然,也有一些深固的豪門不願意離開本土,他們構建了高大的院牆,招納遍地都是的亡命之徒來保家護院。
在這個時候,他們往往在不經意間就犯了《大明律》,比如私蓄兵馬,窩藏罪犯,持有弓箭等等罪狀。
於是,很快就有兵前來圍剿,那些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刀客們從來都不願意跟府正面作對,只要聽說府要來,刀客們就會洗劫主家之後一鬨而散。
這樣的人家不多,遭遇卻極爲慘烈,當一地的府完全失去了他應有的功能之後,人間就了地獄。
“劉大戶滿門被殺……婦孺……”
顧炎武看到這樣的消息,拿著文書的手開始不由自主的抖。
“沒有兵去對付他們家啊……”
彭國書淡淡的道:“這裡哪來的府,哪來的兵呢,都是那些人自己嚇唬自己,或者是那些刀客故意找藉口劫掠主人家。”
“我親自去找過劉大戶,跟他談過話,我還希他能發鄉親們焚燒土地滅蟲,來年好種莊稼,他怎麼就聽不進去我說的話呢?
一定要把所有的力用在加高院牆,修築堡壘上,真是愚不可及!”
彭國書道:“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先生不用憐惜,只要我們能把這裡的百姓全部團結在我們邊,區區蝗災不在話下。
明日,我們就開始大面積的燒荒,哪怕是用煙燻,也要把這些瘟神薰死。”
繁忙的公務讓顧炎武沒有所時間去認真的思考,他看的很清楚,他同齡的這些人,每日所做的事都是爲了重建這座被蝗蟲啃食一空的大地。
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救活這裡的百姓,他已經認爲,自己在這裡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義的,都是悲天憫人的。
從他寫給江南師長好友的信來看,他的心態很好,在山西雖然極爲勞,日子過的極爲窮蹙,可是,看到這裡的百姓在他的帶領下逐漸從迷茫中走出來,逐漸開始向蝗災發起反擊,這讓他的緒變得極爲飽滿,雖然已經面目黧黑,雖然上已經有了跳蚤跟爬蟲,雖然一月間難得洗澡一次,他卻認爲這都是值得的。
“餘最喜之事,莫過於與太沖相會於聞喜,一壺濁酒,兩樣野蔬,便可盡興……哀黎民生計之多艱……恨庸尸位其上……一月蝗,二月蝗稀,三月不聞蝗蟲整飭之音……雖爲秋日,亦見青草發……”
聽徐五想念了一段顧炎武給江南復社人的話,雲昭就點點頭道:“一定要小心保護他們的這種爲國爲民的驕傲。
這世間不缺一心一意爲國的人,只是因爲長久的付出而得不到半點回報這才心灰意冷。
跟顧炎武,黃宗羲這樣的人說再多的話,講再多的道理,都不如讓他們親自參與社會改造的過程。
這些人都是講道理的祖宗,我們要是想從口舌上戰勝他們幾乎不可能,他們看了太多的書,聽了太多的課,積蓄了太多的驕傲,能讓他們低頭的,只有事實!”
徐五想笑道:“江南才子擅長空談,不喜料理俗務,如果讓他們親自參與地方治理,親眼看到績,他們又會爲我們最堅定的支持者,讓彭國書他們委屈一陣子,是一件很劃算的事。”
雲昭笑道:“既然已經索出路子來了,那就繼續,有了顧炎武,黃宗羲,我就不信釣不來江南的那些眼高於頂的才子。”
雲昭高興了一陣子,低頭又看見一份標了紅的文書,打開看了一眼道:“都是老兄弟了,真的要下殺手嗎?”
徐五想道:“貪八千兩銀子按理說不應該殺他,可是,此人毫無悔改之心,在查證此事的過程中,他還下了死手,差點一把火把我們派去查賬的帳房組給燒死。
這就罪不可恕了。”
“豹叔知道此事嗎?”
“已經知道了,就是豹叔自己親自標的紅。”
雲昭嘆息一聲,提起筆加了標註,這一筆下去,又有一位爲雲氏服務了二十多年的老賊會首兩。
徐五想拿走了文書,雲昭也就離開了書房,徑直去了錢多多的院子。
此時的錢多多老貓一般蜷在一張錦榻上,見雲昭進來了,就害的道:“我有孕了。”
雲昭俯下,瞅瞅矮幾上放著的半顆桃子,就溫地將耳朵在錢多多的肚子上聽了片刻道:“沒有懷孕,你只是不小心吞了一顆桃核。”
錢多多沒好氣的推開雲昭的腦袋道:“你才吞桃核呢。”
雲昭順手拿起錢多多吃剩下的半隻桃子咬了一口道:“下午我們去陪陪豹叔。”
錢多多重重的在肚皮上撓兩下道:“怎麼就沒懷孕呢?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把力氣都用在馮英那裡了?”
雲昭不屑的道:“對付你們兩個小菜一碟。”
錢多多探手勾住雲昭的脖子道:“那就再試試?”
對於錢多多的這種要求,雲昭欣然從命。
於是,時間就過了很久,原本定好下午去安可憐的豹叔的,就只好順延到了晚上。
雲昭夫妻三人去見雲豹的時候,發現他的院子裡坐了很多人,雲福,雲虎,雲豹,雲蛟,雲霄都在,五個人正在喝悶酒,沒有一個人出聲。
雲昭進去的時候,雲虎很自然的給雲昭讓了一個位置,於是,圍著桌子坐著的就了六個人,至於,錢多多跟馮英就在一邊忙著重新佈置酒菜。
“八千兩銀子就要了一條好漢的命,想當初,我們與秦嶺賊寇爭奪峪口的時候,胡子是出了死力的……”
雲豹鬱悶的將酒杯頓在桌子上。
“銀子是白的,眼珠子是紅的,白的銀子到了紅的眼珠子裡就拔不出來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雲虎看了雲昭一眼也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雲昭喝了一杯酒道:“要我赦免他嗎?”
雲福噴出一口濃煙道;“壞我雲氏千秋大業,留他不得。”
雲霄也跟著吐了一口煙道:“我雲氏已經不是賊寇了,我們沒了大秤分金,大碗吃的機會。
定下的規矩就要遵守,胡子今天敢爲了八千兩殺帳房,明天說不定就敢爲了更多的銀子要我們這些人的命。
今日的胡子已經不是往日那個隨著我們征戰的好漢了,殺了也好,爲後來者戒。”
雲昭左右瞅瞅自己的幾位叔伯,又喝了一杯酒道:“該殺還是該留,給個準信,文書明天發出了,你們就算是想讓他活都沒有機會了。”
雲豹瞅著雲昭驚詫的道:“你會給他留一條命?”
雲昭道:“不會,不過,豹叔要是求我,我就不下這個心。”
雲豹擺擺手道:“算了,算了,讓你朝令夕改的不好,殺了,殺了吧。”
雲昭笑道:“我就知道豹叔是疼我的,馮英,多多,給豹叔倒酒。”
馮英兩人見他們已經做好了決定,就笑著給長輩們斟酒,佈菜。
雲福瞄了一眼馮英跟錢多多苗條的腰皺眉道:“親快三個月了,一點靜都沒有?”
雲昭攤攤手道:“沒到時候。”
雲虎瞪了雲昭一眼道:“那頭母豬如此高壽今年還產了三隻小豬仔呢,沒用的東西。”
雲虎的一句話把馮英說的不已,把錢多多說的大怒,一個低頭一句話都不說,錢多多卻跺著腳說雲虎不會說話。
雲虎冷哼一聲道:“你們要是也一次給我雲氏生三個崽子,你虎叔天天給上抹說話給你們聽。
人,沒崽子,就是沒用!
再過半年,要是還沒靜,小昭再娶五個人試試看。”
這話把雲昭給說怒了,將酒杯頓在桌子上道:“我們雲氏本就子嗣艱難,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跟你們一般生下一堆賠錢貨,那才冤枉……哎呀,說不過就打人!”
“老子打死你……”
從雲昭親的第二天開始,這樣的場面總是會出現,以至於到現在大家已經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什麼話惡毒說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