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的行轅安置在了黃河邊上的條城。
這裡與其說是一座城,不如說這裡是一個有土圍子的大村莊。
黃河流經這裡的時候水流湍急,是沒法子結冰的,所以在枯黃的世界裡,流淌著一條黛青的河流。
黃河水不總是黃的,冬日的時候就清澈的厲害,走近的時候就會發現整條河流就像一條可以流淌的玉製作的玉帶。
雲昭一行抵達條城的時候,城裡的婦人,青壯早就上了山,雲昭甚至能用遠鏡看見他們守在懸崖峭壁上的避難所裡,警惕的著城裡。
城裡只剩下一些老弱,一些面無表的老漢帶著小腳的穿著一黑厚棉襖的老婦人靠在牆曬著太。
對於生死……他們是不在乎的,他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這點見識這裡的人還是有的,,鴨,豬羊,牛馬騾驢全部都找不見,所以,雲昭只好吃自己帶來的乾糧。
見那些老人用渾濁的目看著自己,就有云氏子弟習慣的把自己邊的乾糧分給了那羣人。
也不知怎麼的,聚攏過來的老頭,老婦人越來越多。
伙伕見雲昭揮了揮手,就乾脆端著一鍋羊湯跟一摞子幹鍋盔送到人羣裡,給了其中看起來最氣派的一個老頭,由他來分派。
一頓飯吃完了,雲昭就讓伙伕找來那個最氣派的老頭子過來問話。
瞅了老頭子食指跟中指上的繭子,雲昭笑道:“老人家是讀書人?”
老頭子拱手道:“嘉靖二十三年甲辰年舉於鄉!”
雲昭吃了一驚,重新起見禮道:“陝西藍田縣令雲昭見過年兄,敢問年兄高姓大名!”
老頭子聽聞雲昭是縣令,也站立起來,朝雲昭拱手道:“老朽高正茂,字風華,見過縣尊。”
兩人敘過年齒之後,便重新落座。
看的出來,這位高舉人在得知雲昭是讀書人,且是南京國子監監生出之後,神態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或許是多年讀書的緣故,一個佝僂老農在一瞬間就有了讀書人應有的自信。
他自忖是舉人,雲昭這個監生比他好不到那裡去,所以,端起茶杯的手不再哆嗦。
“萬萬沒想到這荒僻之地居然還有文壇珠,雲昭孟浪了。”
高正茂品一口茶水笑道:“雲縣尊確實孟浪了,不過,不是對老朽孟浪,而是對條城高氏孟浪了,對這個一門四進士,兩代六舉人的高氏孟浪了。”
雲昭拱手道:“這便去高氏門楣請罪。”
高正茂苦笑一聲道:“高氏門人如今全了居人,縣尊有這個心,高氏未必有這個膽子。”
雲昭哈哈大笑道:“藍田縣律法森嚴,斷不會有擾民之事發生,高舉人儘管喚他們離開山腰,不做居人。”
高正茂笑道:“這就要勞縣尊親自走一遭了。”
雲昭瞅著高正茂道:“老舉人似乎有話沒有說。”
高正茂道:“此去四十里乃是赫赫有名的藍田縣所屬白銀廠,附近泰半百姓在白銀廠做工,此次礦難,隕落六十三人,羣激,加之此地百姓民風彪悍,如果縣尊強攻,必定死傷甚重。
即便縣尊豪雄,平滅此次叛,日後藍田縣如果還想染指白銀廠,將會麻煩不斷,永無寧日。
縣尊如果說我條城高氏,則可以順利的平息此次禍,白銀廠也將造福鄉里,無後顧之憂。”
雲昭詫異的看著高正茂道:“難道就因爲剛纔那一鍋羊湯?”
高正茂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還要加上這一碗碧螺春。”
雲昭正道:“請教……”
高正茂也坐直了子認真的對雲昭道:“一天前,有一支強悍的騎兵經過條城,就在我高氏人人自危的時候,騎兵越城而過,並未擾民直奔白銀廠。
到昨日傍晚,白銀廠傳來消息說,騎兵攻城了,卻沒有殺傷人,只是用鉤鎖拖拽開城寨圍牆,爲首的藍田縣員要求裡面的人遴選使者,與他們對話。
老朽不知現在形如何,卻等到了縣尊到來,縣尊不可能不知道條城與白銀廠的聯繫,駐紮條城,依舊秋毫無犯,還賜下羊羔食與留守孤老。
僅此兩點,老夫便知曉縣尊是一個會做的,不是一介赳赳武夫,不遠千里來白銀廠恐怕不僅僅是爲了把那些礦工,工匠們全部殺掉這麼簡單。
老夫又到縣尊寬待,加之白銀廠有我高氏頗多子弟,老夫見過縣尊兵雄馬壯,自然不願意高氏子弟遭難,自然要給那裡的人尋一條活路,如此解釋,縣尊以爲如何?”
雲昭喟嘆一聲道:“要說我藍田縣白銀廠管事草菅人命,我至今還是不信的。”
高正茂抱拳道:“一日工錢十五個錢,一月工錢四百五十錢,三年下來分毫不差,且無半個廢錢。
一擔麥子四兩三錢銀子,一擔穀子三兩二錢銀子,一擔蕎麥一兩七錢銀子,其餘雜貨也是如此,貨與白銀廠並無拖欠,或者以雜銀充之,一手貨,一手錢,叟無欺,這一點老朽在條城候補員候補了二十年,還是首次見到。”
雲昭嘆息一聲道:“既然白銀廠留存條城對這裡的鄉親多有裨益,爲何還會出這種綁人聚衆造反之事?
說句不公道,卻在理的話,在條城,一日十五個錢的工錢,老舉人以爲如何?”
高正茂微微嘆息一聲道:“如果僅僅是出力氣,這樣的工價高了,如果加上賣命錢,這些工價又有些低了。
老朽明白縣尊話裡的意思,您是說,這十五個錢中間就有賣命錢,藍田縣白銀廠出的高工價,就買斷了這些曠工的命,出了礦難就該拿上補償閉,繼續爲藍田縣賣命是也不是?”
聽老儒生字字誅心,雲昭終究不能理直氣壯地回答,雖然說隴中瘠苦甲天下,雖然說隴中戰不絕,盜匪橫生,卻終究不能說出用錢買斷人命的話。
高正茂見雲昭不再說話,再次拱手道:“縣尊可知白銀廠礦坑大多爲天開採一事?
礦雖然有卻不多,且大多數是探,就是探查礦脈走向的礦,這樣的一個礦雖然深邃卻也狹窄,隴中人命貧賤,即便人命如蟻,一條小小的探一次塞進去六十三人,縣尊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
雲昭聽得愣住了,他確實沒有考慮到礦坑,礦的事,還以爲這裡的銅礦開採與採煤無異,挖一個,人鑽進去再把礦石背出來。
他從未想過銅礦開採是在地上挖坑!”
雲昭回頭瞅一眼雲氏留在天水的管事。
管事立刻上前道:“白銀廠確實是天開採,探雖然有,探明礦脈走向之後便會封閉。
如今正在使用的探只有三條!
挖這樣的礦,一般只會用六人,否則裡面的氣便不足以供人呼吸,且礦挖好之後最爲危險。
這時候,進礦的人,一般不會超過三人,一個師傅,帶兩個徒弟,老師傅定礦脈走向,小徒弟負責揹負礦樣,這三人進礦,都要遴選良辰吉日,也要在進礦井之前給足銀兩,絕無一次進六十三人之事。”
雲昭神冷,對親兵道:“把這個消息告知徐五想。”
高正茂等雲昭吩咐完畢之後就拱手道:“請縣尊這就隨老夫去山崖邀請高氏家主下山,共商此事。
老朽以爲,我高氏子弟乃至在白銀廠做工之人並無與藍田縣對抗之心,他們只是人蠱,且在惶惶不安之下做出來的糊塗事。
只要縣尊與高氏家主一同去白銀廠,定能將蠱這些人造反的事弄個水落石出!”
雲昭拱手道:“有勞了。”
說完話,雲昭又冷的瞅了雲豹一眼,雲豹點點頭,就帶著一百騎兵離開了條城,直奔白銀廠。
雲昭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想徹底的查明這件事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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