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兒躺在書房榻上，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小云天新來的大夫，一個面白凈的中年男子。

“魏大夫。”婧兒氣息虛弱。

魏大夫見醒了頓時面喜，喚道:“主、主，姑娘醒了。”

隨即面前又出現了商無煬那張帶著一冷寒的英俊面容，此刻，他眸中皆是焦慮之，湊上前來輕聲喚道:

“婧兒，你怎麼樣？”

婧兒恍若未聞，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婧兒、婧兒。”

商無煬心中一，轉問魏大夫:“要不要？”

魏大夫站起來說道:“主放心，姑娘是憂思過度，無甚大礙。”

“那怎麼不睜眼啊？”商無煬語聲低沉卻甚為焦急。

魏大夫看了眼面慘白的婧兒，小聲道:“主莫急，姑娘，或許不想說話吧。”

“不想說話？”

商無煬苦笑一聲，語帶輕嘲，“是啊，又怎愿跟我說話呢……”

魏大夫看著商無煬心事重重的神，不敢多言，抱拳道:

“主，姑娘醒著呢……魏某便先退下了，若有事勞煩主再命人來喚一聲，魏某即刻過來。”

商無煬點頭:“好。”

魏大夫再回頭看一眼婧兒，這才轉離去。

商無煬走到榻前，在方才魏大夫坐的凳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婧兒蒼白的小臉和毫無的薄，心中惴惴。想起兩個多月前，他抓婧兒上山后的那段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整日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尤其一見到婧兒眼中那凌然傲氣便猶如看見肖家對自己一副狂傲的姿態，就仿佛看見肖子瞻殺自己父親時出了一副兇狠殘暴的臉似的，他心中的氣就不打一來，心底深就像有個魔鬼在控他，驅使他，令他難以控制地去折磨，去摧殘這個弱不風的子。

而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子偏偏就是四年前自己在湔州遇見的那個小孩，那份膽識，那份傲，那份溫，都曾是自己最為欣賞和期盼的，這個在自己心底深奉若仙子的子，卻被自己親手折磨地不人形。而就是這樣一個弱小的子，即便明知是他錯將恩人當作了仇人，賦予了肖家和太多的仇恨，卻依然以德報怨地兩次協助小云天敵。

明明是別院護衛防守不力才導致敵人一次又一次地潛房中，令多次遭遇險，乃至危及命，卻從未有所抱怨。面對婧兒，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補償他曾經的過錯，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寬恕的罪過。

“啪”一聲脆響，他狠狠了自己一個，即便找個石墻把腦袋撞出個大窟窿也無法解除自己對自己的那恨意。

婧兒睜開了眼，看著他臉上被自己出來五條猩紅的掌印，眼中閃過一困，雙手撐榻坐起，商無煬忙上前攙扶，說道:

“你躺著就好，不用起來的。”

婧兒喃喃道:“與你何干，怎的跟自己過不去？”

商無煬低垂著眼簾，宛如做錯了事的孩子，諾諾道:

“沒有，只是生氣罷了。你，沒事就好。”

婧兒自嘲道:“也是，我武可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中用，這點事就把我打垮了。”

商無煬深深地看著，悶聲道:“沒有。”

婧兒將兩條放下地來，道:“有也好，沒有也罷，我需要得到一個解釋。”

“你想怎麼做？”商無煬問道。

“我想下山，我要見我爹。”

方站起來，雙發子微微一晃，商無煬忙上前攙扶坐下，說道:

“你現在這樣的子如何能走遠路？不如我派人請他？不，我親自下山去請。”

婧兒蹙眉扶額，沉片刻，道:“也好，那就拜托了。”

“我送你回別院歇息，你稍等片刻。”

商無煬知不愿久留書房，有心留住在院中，又知定然不肯，可是如今子孱弱如斯又如何自行走回別院，想到此，他走到門外對護衛一陣耳語，護衛隨即快步離去。

不過半盞茶功夫，兩名家丁抬著一個東西走進了書房。

當婧兒看到此時眼中閃過了一驚訝，萬萬沒想到，商無煬居然會用這種方式“送”回別院。

兩名家丁抬著的是一頂轎，其實就是兩壯的竹竿中間架著個帶扶手的藤椅。但看似簡單，實則做工極為考究，竹竿都是打磨得極為潔，中間的藤椅更是去掉了不實用的繁瑣裝飾，多了一份古樸和輕便，藤面有澤，用手輕輕，有溫潤的質，椅子上墊著一個厚厚的墊。

“這是蘭林苑的，我娘也偶爾用一回，我且借來一用。”

商無煬極為細心地取了床薄被來，展開鋪在竹椅上，以手按平整，說道:

“好了，請婧兒上轎吧。”

婧兒也不客氣，拖著虛的雙，在商無煬的攙扶下坐上了轎子。

四名家丁將竹竿扛上肩頭。

婧兒著商無煬，說道:“此事，拜托你了。”

商無煬冷的角挑起一抹淡淡地弧度，輕聲道:“放心。”

家丁抬著轎子出了書房直奔別院而去。

商無煬站在門外，覺心里沉甸甸地，此去山下尋武德軒，此事若假，那一切都歸于原點，若是真，他真不知道婧兒又會怎樣難過。他深吸一口氣，仰首閉目凈心靜神，須臾，抬手整理衫，返回書房取了寶劍，徑直向前山走去。

……

伏龍山下村莊盡頭，一個大而幽靜的宅院里，肖家護衛們見到商無煬抱拳施禮，將他帶去武德軒的臥房。

見商無煬突然專程來訪，武德軒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忙問道:

“是不是婧兒出了什麼事？”

商無煬回道:“婧兒，一切安好。”

武德軒終于松了一口氣，語氣也緩和下來，問道:“不知商主找老夫有何貴干？”

商無煬默然無語，只從懷中取出婧兒寫的信遞給他。

武德軒忙手接過，笑道:“這孩子，想爹了喊我去看便是，寫什麼信呢。”

展開信箋，仔細看去，看著看著，他的臉漸漸變得蒼白，雙手也不自覺地抖起來，直勾勾盯著婧兒寫的娟秀小字，眼中騰起了一層霧氣。

商無煬深深凝視著他驟然變換的神，暗想:不消說，肯定是有故事了。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徹底墜到了谷底。

武德軒垂頭喪氣，神恍惚了良久，了，說道:

“請坐吧。”嗓音已是沙啞。

二人落座后，武德軒默默那那封信小心翼翼折疊起來，揣懷中。靜默片刻后，問道:

“婧兒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商無煬恐其憂心，不敢告知婧兒被鐵面閻羅迫殺肖家父子之事，便隨口說道:

“不過是聽聞，請武先生給個答復即可。”

武德軒抬起袖拭去眼中淚，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沉良久，說道:

“婧兒的確并非我親生兒。”

“十六年前，我與娘子在京都經營一家醫館，我娘子子不好，所以，我夫妻二人一直膝下無子，有一日，一個子深夜而來，將一個病膏肓的嬰給我夫婦，求我們給醫治，孩子是救活了，可是卻不肯帶走了，只說自己無力養，求我夫婦收養了這孩子，我那娘子見這娃甚是可便留下了。”

“自此，我們對婧兒視如己出，婧兒也始終不知自己的世，而婧兒的生父母究竟是何人，老夫也并不知曉。”

商無煬頓時懵了，問道:“武先生，您并不知曉生父母是誰？”

武德軒搖頭道:“并非老夫有意瞞，老夫確是不知呀，當年那子也不肯說。”

“那婧兒沒有在信中提及嗎？”商無煬困不已。

武德軒一怔，“沒有啊，信中只問我是否知世，并未提及其他。”

見商無煬神有些不對，武德軒的心更加了，追問道:“莫非，知道？”

商無煬回道:“是，只是武先生若是不知，此事就不知去何印證了。”

武德軒急聲道:“都聽說了什麼？快告訴老夫。”

商無煬猶豫片刻，便將曼羅寫給他的那封信中的容一一告之。

武德軒聽罷陡然一聲長嘆，淚如雨下，哽咽道:

“婧兒啊，我命苦的孩子，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呢，要生在皇家卻活在我武德軒小小的醫館里，如今還落到這般境地，都是我沒有照顧好，都是我的錯啊……”

商無煬聽聞此言驟然鼻子一酸，忙垂下了頭，一言不發。

直到武德軒漸漸收了淚，平息了心神，商無煬這才說道:

“武先生，當初難道沒有發現一端倪？”

武德軒了鼻子，說道:“其實那時我夫婦也曾懷疑過，當時托孤的子甚是奇怪，每每前來都是夜半，而且出手甚為闊綽，不是金子便是大錠的銀子，顯然是個富足的人家，后來，提出一個要求，要我們遠離京都，當時我們不知何意，想來必有其為難之吧，而我娘子多年無所出，看著這孩子甚是喜歡，便難割舍了，那時我夫婦已是騎虎難下，不得已便帶著這孩子去了遠離京城的祥州城。我與婧兒娘也曾猜測，婧兒的親生父母至也該是京城的達顯貴，卻沒想、沒想……唉！”

商無煬問道:“可能再找到當初托孤的子？”

武德軒嘆聲搖首道:“都十六年了，人海茫茫，又去何尋覓呢？”

“潁妃！”商無煬提醒。

武德軒只到腦袋嗡嗡作響，說道:“老夫不過一介草民，又如何能尋得皇家人？就算尋得又能如何？當初他們拋下這不滿半歲的孩子難道還能再認回去不？那豈不是要了這孩子的小命啊！”

商無煬說道:“并非要回去，而是只需找到潁妃確認此事真偽。”

武德軒道:“真也好，假也罷，在老夫心中，婧兒就是老夫的兒。”

商無煬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信其有，才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不是嗎？謹慎些不是壞事。”

聽得此言武德軒沉片刻，默然點頭，垂淚道:

“唉，你說這什麼事嘛，十六年了，我的兒啊……”

商無煬道:“此事必須去查，肖寒在朝中為，可以讓他想辦法去探聽虛實，如此，總要給婧兒一個代。”

武德軒沉默良久，額首道:“言之有理，事已至此，與其讓我們都吊著一顆心，不如索查他個徹徹底底。”

“正是如此，”商無煬說道:“那肖將軍那邊……”

武德軒說道:“我會跟他說的，現下天已晚，還請商主盡快返回山上跟婧兒說，此事尚且不明，稍安勿躁，待老夫與肖將軍商議后再做打算。”

商無煬起道:“好，無煬這就回去向婧兒轉達武先生的意思。”

“還有，”武德軒眼中噙淚，哽咽道:

“告訴婧兒，永遠是我武德軒的親生兒。”

商無煬抱拳深深一揖，道:“無煬記下了，無煬先告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