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

邊城的冬寒風肆，天上又開始降下鵝大雪。

風云城城大街小巷、墻頭瓦檐鋪滿雪白，掛滿冰棱。

卻不下年節帶來的喜意。

沿街各大小店鋪皆掛上了紅燈籠，上了應景春聯。

穿著厚厚襖子的人們在街上行走，發頂肩頭沾著碎雪，懷里抱著采買的年貨腳步匆匆。

遇到關系好的關系差的都能扯起嗓子嘮兩句。

在喜慶氛圍里，平日恩怨暫時消弭。

白家糧油鋪子，白掌柜站在柜臺后低頭撥算盤核賬本，比幾年前整個人又圓潤了一大圈，低頭時不見脖子，只見下頜出三層褶。

已然有了彌勒佛模樣。

鋪子門口有腳步聲接近，白掌柜眼皮子不抬，語氣平鋪直述跟背書似的，“米三十文糙米六文白面三十五文黑面八文油價一百文鹽價一百三十文，有錢進沒錢走，要是想打搶先思量思量有沒有命走出這條街。”

邦——

柜臺上撂下一麻袋。

白掌柜下意識抬頭看去，眼前除了麻袋空無一人。

“白米，換錢，給實價別坑我。”好聽的小音，從柜臺下方傳來。

白掌柜把擋視線的麻袋拖開，探了半個子往柜臺下看去，正對上一雙黑黢黢杏眸，清亮幽靜。

“……”我的小姑！白掌柜登覺臉疼，“一袋白米……三貫錢？”

一袋子白米滿打滿算撐死了五十斤，他按全米價格，算一百斤的價錢！

小姑該滿意了吧？

甜寶皺皺眉，是很滿意的，但是阿爺阿在門口，“我爹說這里五十斤，一貫五百錢，結賬。”

“好嘞！小客稍等！”白掌柜親自算賬，把銀錢恭恭敬敬遞到小姑娘手里，“小姑——小客，馬上過年了，店里進了不新貨，白面從江南運來的，要不要來點？蜀南條口也非常不錯，還有豬油，我剛忘了說了，為慶年節鋪子里豬油有折扣，來點？”

甜寶兩眼幽幽著掌柜，不說話，小臉有點垮。

狠心啊。

家中節儉，姑姑做菜時油鹽都是省著用的，想買點油，過年還能炸面果子吃……

白掌柜瞧著小姑娘表，這可太悉了！白家名聲在外能鎮住一般混混，但是也不是沒被人搶過。

比如斷刀、毒老。

小姑現在的表跟那倆“買”東西時簡直一模一樣！

給！

這是小爺師姐！

要是小爺在這，別說送點米面糧油，整個鋪子搬空了都！

他這頭給了，回頭去白府跟主子稟報一聲，年底的獎金還能加！

白掌柜樂顛顛去裝條白面、拿空罐子打油。

這時鋪子門框外探出個腦袋，滿臉皺紋面相和善慈祥的老頭，跟掌柜對眼時拘謹的躬了躬，嚇得掌柜手一抖險些摔了油罐子。

“寶，好了嗎？換好銀錢咱買菜去。”頓了下，老頭又低聲加了句，“不興多拿啊。”

“阿爺！”柜臺下小姑娘登登登跑了，到得老頭面前遞出銀錢，“沒多拿。咱家大米跟鋪子里米一樣好看，五十斤實價，叟無欺。”

“好，”老頭小姑娘腦袋，轉手把銀子遞給邊穿著厚襖子頭裹布巾遮風雪的老婦人，“走吧，去菜市。”

“走！我帶路！”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前面領路，臉上小表萌噠噠的，哪還有半點小姑的樣兒。

在小姑娘后頭，先后從被門遮擋的地方魚貫行出一大波人。

俱是布打扮，一看就知是外城種田的。

一對老夫妻，兩個漢子三個婦人，還有三個小子，外加個囂張無法復刻的鳥窩頭。

哦當中某個漢子他也記憶深刻，當年挨的一掌有一半是漢子功勞。

白掌柜放下油罐子就進了鋪子后頭，吩咐店里伙計馬上去白府報信。

小蘇家全家來逛城了！

注意到的不止白掌柜，還有沿街各個鋪子當家的。

趙老二的豬鋪，年節生意特別好，除了依舊懸在鋪門口的兩張“人皮”，好貨已經賣得七七八八了。

轟走一波要買的客，趙老二殺豬刀往木案上一剁，刀嵌木案立正。

他引頸瞧著從鋪子前走過的人群，咧咋舌，“蘇家小甜寶這是帶全家里來了……又長輩在，今兒不能出大事了吧？”

旁邊小茶寮老板拿著條汗巾拍服上沾的沾的雪沫子，也站門前臺階上長脖子瞧，“馬上就過年了，有熱鬧瞧不是更應景？不過這小蘇家一家人看起來倒是樸實的，一看就是好欺負的子。”

“好欺負？有種你上去試試。”

“老子要是新來的，保不準還真去了。你跟我這玩什麼激將法呢？你有種你去啊？”

四眼相對刀劍影。

要不是看在過年，一準不放過對面那丫的。

呸！

乖寶寶甜寶今兒穿的一紅襖子，是去年做的，阿特地做大了些，今年還能穿，洗得干干凈凈看著還像新的一樣。

往前蹦幾步，小姑娘就會回頭往后看一眼，小咧開笑一笑，又繼續往前蹦一蹦。

蘇老婆子失笑，“這丫頭，六歲了，子還是個小娃娃哩。”

蘇老漢眼角褶子堆疊，既高興，也有些心酸，“甜寶開心才這樣。咱們到這地方也快六年了，這還是第一回陪甜寶出來玩。”

蘇二立刻過來，嘚吧嘚吧放炮，“爹，娘，瞧我說什麼來著？就該出來看看！平時你們二老不松口，孩子們也不敢提，心里早憋壞了！”

“是你自己憋壞了吧？”蘇大從后給了他一腳，笑罵，“我擱家都聽你嚷嚷過幾回了，拿爹娘說什麼事兒！”

“老大，別介啊！不能咱在家里你好我好，出來一趟在大街上打起來，這不帶壞人麼！”

何大香嘆氣，跟劉月蘭吐槽，“他就得張厲害。”

劉月蘭掩淺笑，三十多歲的婦人相由心生，眉眼間越發秀雅靜，“他們兄弟倆一個樣，誰也甭說誰。”

蘇秀兒手里垮個小籃子，聽著家人們在耳邊笑語談，臉上也是抹不開的笑意。

天很冷，但是這樣的時，顯得格外珍貴。

還有，耳聞不如眼見，城似乎并沒有想像中那麼。

這里的民生，其實也極為積極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