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二碼頭總舵被砸后，大胡子一邊要應付債務追討一邊要跟白府、鵲樓斗心斗智，忙得心力瘁焦頭爛額。

徒北村得以暫時平靜下來。

十一月北風起，甜寶兩周歲了。

小娃生辰，大家伙齊聚。

也是這天，斷刀說出要暫時離開流放之地的決定。

彼時大家伙都在灶房里，說說笑笑等著吃面果子。

他話出口后，灶房里一靜，小蘇家人好大會反應不過來。

好久，蘇大才找回聲音，“斷刀大人，你要離開這里？”

斷刀頷首，眸平靜，“暫時離開，有事要辦。”

“這、這能嗎？來了流放之地的不是終不得隨意離開？”蘇二訥訥。

毒不侵飛白眼，“老子跟斷刀是不想呆外面，自個跑進來的。就說真是流放，他真想去哪也沒人攔得住。”

這倒是。

斷刀大人武功高強，出去應該也不會欺負。

小蘇家沒了這層擔憂，提著的心便放下來了。

他們知道不管是毒老還是斷刀大人，上肯定有自己的故事，而不想說出口的故事，大抵都是傷疤。

所以他們從來不多問，哪怕關系已經很好。

蘇老婦略作沉，“現下十一月，都開始冷了，天冷路難行，得準備充足些。好在前段時日家里提前做了新襖子納了新鞋，我去收拾出來，斷刀大人你帶上。”

蘇老漢也起去拉灶房角落的袋子，里頭風干的兔都還有，“這些干也帶上，萬一路上不趕趟沒遇著村店，好歹能烤了墊墊肚子。”

劉月蘭、何大香跟蘇秀兒三個婦人則已經商量起把家剩下的面多做點烙餅饅頭之類，行路難，有糧才不慌。

蘇大蘇二一時找不著能幫忙的地方，倆漢子急得手。

歡歡喜喜的灶房，因為一場辭行提前蔓開傷氣氛，然這份傷背后，又附著無限的暖。

斷刀坐在那里，靜靜看著這一幕，神依舊平靜，只是眸更深。

眾人旁邊，魏離安靜坐在一角，同樣將這一幕看在眼中。

蘇安蘇文蘇武三個知道斷刀叔叔要走，仨壯著膽子窩到男子腳邊，依依不舍。

“斷刀叔叔，你要暫時離開多久？什麼時候才回來？”

“要早點回來，不然我們可沒人盯著扎馬步了。”

“你不在，毒爺爺會把我們帶壞的。”

毒不侵氣得挨個踹屁，“小兔崽子們，明明是你們把爺爺帶壞了！”

他以前可不找老鼠，更不捅馬蜂窩！

是夜，斷刀房間窗戶被敲響。

窗戶打開，窗下站著高不及窗臺的小娃兒。

十一月夜，黑云遮擋了月，北風呼嘯刮過，瞬間就將小娃臉蛋刮出紅坨。

斷刀探出長臂把小娃拎了進來。

“你要去長京。”娃兒窩在他懷里，扭頭看他，黑眸清凌凌。

斷刀，“嗯。”

“去看小孫兒。”

“是小侄兒。”

“遠嗎？”

“遠。”

“危險嗎？”

“危險。”

“要回來。”

“好。”

那聲好讓小娃滿意了，從懷里掏出個鼓囊囊的布荷包，塞他懷里，“吶，甜寶掙的。”

知道斷刀叔叔為什麼要掙銀子，毒爺爺為什麼要賣藥丸了。

是要掙盤纏。

瞅著那個大荷包，小娃出小小得，“還好，我掙了。”

斷刀凝著，不用看也知道袋子里是什麼。

銀子撞的聲響很清脆，掂著分量還不。

“怎麼掙的。”他問。

“白彧吃我的糖豆子，給錢了。”白彧每天吃一顆糖豆子，每天給一小荷包銀錢。

斷刀有一瞬啞然，隨即低聲失笑。

這些娃子……

房門外，毒不侵將出要推門的手收了回來，背手轉，彎著三角眼樂悠悠回房歇了。

斷刀翌日一早就走。

這段時間掙下的錢不算多，但是也堪堪足夠。

臨走前他去了趟蘇家小院，在院子里舞了一次飲月刀。

天際破曉，晨微熹。

男子手握飲月刀于淺淡線中姿游走，矯若游龍。

“大鵬扶風，直上青云！……潛龍勿用！龍有悔！”

廊檐上五個娃子目不轉睛，有仨邊看邊抓腦袋。

眼睛本用不過來啊！

忒快了！

一舞畢，斷刀收勢，離開前深深看了甜寶一眼。

送行的人除了小蘇家、毒不侵，霍氏夫婦也來了，還有徒北村村民們，不敢靠近，卻也皆站在家門口殷殷目送。

于村口再次話別，霍子珩沒有多言其他，只叮囑一句，“小心。”

毒不侵話要多得多，但是旁邊有人在，許多話無法直接說出口，把老頭急得一臉喪氣，“要不我跟你一塊去得了！他！”

這貨在大越雖已經是個死人，人人都以為他死在了戰場上，但是難說那張臉沒人記得。

要跑回長京，等于去闖龍潭虎。

他跟著去好歹還能幫著收個尸。

斷刀回他倆字，“閉。”

一旁蘇安蘇文蘇武三個已經眼淚吧嗒了。

實在不適應這樣的送別，斷刀背起兩個大行囊，點足飛著離開。

雍州城門口，一輛馬車靜靜停駐。

穿著白底描紅錦袍的小公子坐在車夫位置上打盹，得了被趕到一旁的車夫提醒，立刻抬頭撐開眼皮子，站起來使勁兒揮手，“斷刀叔叔，這兒！這兒！”

完了又等不及，跳下車朝那邊行來的人影跑去，“我怕跟你錯開了，天還沒亮就來這兒等著，特地來給你送行的！”

斷刀低眸瞥他一眼，眼底掠過好笑意味，“為何不去徒北村送？”

“財不白，那里人多眼雜。”白小公子振振有詞，指著前頭停著的豪華馬車，“這是我送你的，坐馬車趕路舒服！”

斷刀眼皮子了下。

那輛馬車豪華于外，錦緞簾子，四個頂蓋角上懸鎏金鈴鐺。

財不白？

“無需，太扎眼。”

“那馬車留下，馬給你！”

從徒北村離開，心里頭繚繞的些許懷，被小男孩這麼一通攪和，全部煙消云散。

斷刀終究沒拒絕，他確實有些心急。

策馬離開前，男子坐于駿馬之上，看著下方兩手叉腰笑的小男孩，“多謝。”

不管是以名目贈予的銀錢，還是這匹馬，總歸有心。

白彧下一抬，驕縱囂張依舊，“小意思！我會我爹看著徒北村的，保準不人欺負了去！”

此去一別，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