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院上房燈明亮,廊下婢僕侍立,四下裡卻是靜謐安寧,鄭景琰想著母親又在抄經文了吧?母親抄經文的時候,不允許有聲響。
他擺手制止婢僕婦們傳報,輕手輕腳走進母親日常起居的西偏廳,想看看離了老太太,這對絕不相同的婆媳怎麼相?依晴專心致志的時候倒也很安靜,但鬧騰起來那真是太鬧了,母親不會被折騰壞了吧?
父親去世之後,鄭景琰常來清心院,卻極去東那邊,東是父母的臥室,和正廳一樣,還維持著父親在世時的擺設,毫沒有變,母親練字寫經文、看或做針線活兒,都在西廳,沒有什麼客人,偶爾接待一兩個親戚,也是請往西廳去坐,正廳每日灑掃焚香,卻從不在那兒久待,因那裡是男主人坐的地方。
母親對父親的尊敬和懷念,與時日俱增。
父親呢,若在天有靈,可曾想一想爲他守寡的母親?
鄭景琰心微嘆:父親與母親相敬如賓,恪守夫妻之禮,父親不好酒,拒絕納妾,對母親也很護,可是做爲兒子,鄭景琰卻能清楚地知到:父親的心,不在母親這兒!
這是母親的悲哀,做兒子的也到很難過!
結髮夫妻,敵不過父親與另一個子近二十年相伴長的濡沫之
!
傳說中月老也會打瞌睡,此時便有不懷好意的仙人代替他,將那凡塵中男繫上紅繩,等月老醒來發覺,他會一一爲那些被誤系紅繩的人解開……這是依晴告訴他的,也不知道是胡編瞎扯還是真有此說法。
那樣的話,父親母親,便是月老職打瞌睡的害者!
可這也只能是個傳說,依晴的腦子本來就匪夷所思,什麼想法都敢有,試想想即便真的有仙人系紅繩,導致自己的父母不般配也勉強作夫妻,月老發覺了他也解不得開啊,因爲父親母親是賜姻緣,不能斷離的!
鄭景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和依晴手上那無形紅繩,一定是對的!是月老親自繫上的!誰都不能解開!
鄭景琰站在西廳正中,燦燦燈輝照得四通,卻哪裡有依晴的影子?母親也不見,居然,連們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趕忙旋出門,問站在門口的婢:“夫人和夫人呢?”
那婢心道剛纔又不讓人說話,現在知道問了吧?
擡手指了指道:“夫人和夫人在東里呢!”
鄭景琰便朝母親的臥室走去。
東也是燈火通明,鄭景琰走到門口,聽見了母親的聲音,輕溫婉,卻不容置疑:
“放下!悔棋都不準,會讓你取巧麼?”
停了停,便響起依晴的聲音:“婆婆……母親誒!求您了!我若輸掉,您面上也無嘛!”
依晴在撒,不知從何時起,鄭景琰一聽到跟老太太撒就覺渾麻——聲音又嗲又又膩,跟秦王府那些人差不多,他以前聞之厭惡,弄不明白爲何秦王一聽就掉了魂似的,現在,他總算領悟到了!
依晴,也會這樣撒,比秦王府那些人高明得多,撒著順便耍無賴,不過,他喜歡,願意聽到這種令人無酒自醉的聲音!
裡婆媳倆還在糾結,鄭景琰笑著走進去,先喊了聲:“母親
!”
又看向依晴,含笑問道:“怎麼了?這一臉要哭的樣子!”
鄭夫人起走過來扶住兒子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方纔聽們說你回來了,在老太太那兒留飯,我們也正吃著,便不等你了。祖母吃的飯食偏,你可吃得飽?若是了,再讓們做些消夜來。”
鄭景琰說:“孩兒吃好了,不。”
看著站在鄭夫人後的依晴道:“你和母親做什麼呢?”
“下棋唄!我棋藝太差,棋品也不好,正被母親調教呢!”
依晴攤開左手,掌心是兩粒黑子,鄭夫人失笑:“你啊,詭計多端,旁門左道無所不用!這點倒是像你公公,以前與我下棋他也用你這法子,被發現了還狡辯,說什麼上戰場要的就是贏,管它正途歪道,只要能贏就了!”
依晴大喜:“這麼說我與公公是同道中人?哈哈,英雄所見啊!”
鄭景琰又好氣又好笑:母親您扯太遠了吧?兒子就是使詭道的,您兒媳要像也像兒子纔對啊!怎麼能夠,像公公?
還有依晴,什麼同道中人、英雄所見?你、你可真能胡說!
幸而鄭夫人今晚心極好,並不介意依晴的胡言語,黃媽媽將早準備好的新鮮點心擺上,母子三人坐著吃茶說話,鄭景琰人在外頭,府裡的事兒也不會落下,劉家今天來接蘭緹他早已知曉,剛纔在安和堂也與祖母談及,現在只和母親略提一提便過,對於蘭緹,母子倆都不想多說。
亥時到了,鄭夫人便讓小夫妻倆回去歇息。
有玉輝院的婢掌燈前後引路,鄭景琰卻藉口依晴走得太慢,仍是牽了的手,依晴倒也不介意,正困得直打呵欠,有個人拉著走省時又省力,何樂而不爲!
回到玉輝院,兩人先後洗過澡,丫頭們都退出去並掩上了房門,依晴坐在榻上笑得眉眼彎彎,好像撿著了什麼寶貝似的。
鄭景琰問道:“有什麼高興事兒?”
依晴笑道:“我今天運氣真不錯,劉家親家母差一點就送我一個金手鐲了
!”
鄭景琰側目:“一個金手鐲值得你這樣?聽你這話,不是還沒送著嗎?”
“是啊,好可惜!金手鐲沒拿到,已經把我鬱悶得!親家母再說了一件事,把我氣得吐傷!”
鄭景琰忍不住好笑,這丫頭說話誇大其辭,若不瞭解真會被急死!剛纔路上拉著的手,略略搭過脈,氣通暢得很,哪裡如所說,又是鬱悶又是吐傷。
“劉夫人說了什麼,把你氣著了?”
“說外邊盛傳:榮平侯娶了個鄉下來的子,又矮又胖又難看,要兩個丫頭左右扶著才能走路!親家母也聽信了謠言,所以當我是你的一位表妹,上趕著要送我金鐲子呢!”
鄭景琰說道:“是誰這麼閒得無聊?明日我讓人去查,若查出來了,我替你出出氣!不過,你似乎沒怎麼生氣啊,這還眉開眼笑的呢?”
“我有那麼傻麼?惹人生氣的事兒老揪住不放,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那事走出安和堂我就把它給忘了!我現在高興,是因爲今日陪太太玩半天,得到一個極好的回報!”
看著依晴愈發笑得像朵綻放的花兒,鄭景琰有種不太好的預:“什麼回報?”
“我說上次回孃家忘了一件事,想再回去一趟,太太答應了!”
鄭景琰咯噔一聲,果然,怕什麼,越要來什麼!
“那你,何時去?”
“明天將家裡事務安排妥,後天出府!太太說,母們若是有話說不完,可以在孃家住一晚!啊——太好了!我可以回孃家住!晚上把小胖子夏一鳴抱過來,讓他和我、和樂晴一起睡!”
依晴手舞足蹈,下榻蹬上繡花拖鞋,笑對鄭景琰道:“這就與侯爺知會一聲,別到時說我取巧,不替你看家……我可是正兒八經得了太太的準,又是將府事務安排好才走的!好啦,困得很,要去睡嘍!”
“等等……”
是他聲音太低微,還是依晴跑得太快?珍珠簾輕輕晃著,人影已遁室
。
鄭景琰只覺心裡攪作一團,母親呵,怎不察兒子的苦心,怎麼能夠答應依晴,讓獨自出府?
他難道不知道依晴和岳母、弟弟妹妹們的很深?岳父帶著夏家祖父、祖母才從江南來,一家人需要團聚,又正值喬遷大喜之日即將到來,這種時候,不要說準許依晴天回一趟孃家,便是想天天去,那也是可以的、應該的!
可是他裝做不懂這些人世故,著心腸不讓回孃家,就連那些公府夫人、貴婦們送來的請柬,邀請榮平侯夫人蔘加各種各樣宴席花會,他都讓管家務必攔下,一張都不能流放到後院,更不能口風讓夫人知道!
沒有他的陪伴,依晴不可以出府門!
他如今正是忙得不可開之際,爲秦王大計做籌措,千百件事在心頭,方方面面俱得顧慮周到,各王勢力向全在秦王府視線之中,審時度勢,秦王要事,就必須離開京城!而他做爲秦王的伴讀、隨從,秦王府智囊首腦人,也必須要跟著離開!
可是,他放不下依晴!
出京左不過一年、最半載就會回來,等他再回來時,依晴或許還會好好兒住在榮平侯府,替他守著侯府,守著玉輝院,但到那時的心裡卻可能住進別的男人了!
他絕對相信有這個可能!
依晴的心房到目前爲止還是空的,那片領域已歸他管轄,別人休想靠近!
但風月之事,之間,無路可自通,說不定某一天,某一時,依晴與哪個男人對上了眼,喜歡上了,就會讓那男人住進的心房!
到那時,任何努力都無濟於事!
到那時,依晴所說的萬劫不復,就該是他了!他只能用一生的時,去品嚐擁有時的甜和失去後的痛苦!
鄭景琰搖了搖頭,他不會做那樣的傻人傻事!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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