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寬吧。”

慕之明說完此話，站在床邊的顧赫炎卻置若罔聞，他背得筆直如松，頭微側開盯著窗柩看，不知在看什麼，或許什麼都沒看。

慕之明只得又喚一聲：“將軍？”

顧赫炎回過神來，看了慕之明一眼，迅速收回目，低頭用未傷的手解帶。

“啊……”慕之明反應過來，忙手上前幫忙，“是我愚鈍了，未覺將軍手傷，不便寬，我來替將軍寬吧。”

顧赫炎：“……”

慕之明：“將軍，左手請往旁邊放一放。”

顧赫炎左手十分僵得往側挪去，懸在半空，不知放下。

慕之明笑道：“將軍不必如此張，我雖未伺候過他人，但也沒手笨到寬都做不好的地步，不會弄到你傷口的。”

顧赫炎：“……”

慕之明幫他下外袍，放在床榻木架上，又替他解開中帶，作甚是小心緩慢地下其右半邊裳，此時此景，顧赫炎坐在床榻側旁，著半邊膛和腰腹，纏滿紗布的右臂曲起無力地抵在懷中，而那紗布早已經被傷口染得不見原先的白。

他平日里姿拔顯得清瘦，若手持一把雅致水墨畫扇，誰都會忍不住嘆一句翩翩公子霞姿月韻，如今一，方才顯山水，多年習武的朝氣蓬惹人矚目。

可這副白皙的軀上，是傷痕。

劍傷，刀傷，箭傷，還有慕之明認不得的傷。

累累傷痕，是顧赫炎這五年吃的苦，的罪，是那史冊都未必會記載的錚錚鐵骨與忠義。

慕之明面不忍，心中長嘆口氣，在顧赫炎旁坐下，小心抬起顧赫炎的右臂，替他解開滿是藥味的紗布，久不愈合、模糊的傷口被白紗糊住，黏連難揭，慕之明就盯著，一點點撕，撕了半天。

顧赫炎開口道：“不必如此。”

說著他將左手過去，想將紗布一把扯下。

慕之明連忙握住顧赫炎的手腕，阻下他的作：“將軍，你可以不愿疼惜你自己，但我不行。”

顧赫炎：“……”

慕之明將顧赫炎的左手拉開，繼續小心翼翼地替他傷臂解紗布，不多時，紗布終于被扯開，慕之明長呼了口氣，隨后拿起青瓷小罐，挖出藥膏，小心敷在顧赫炎右臂的傷口上。

他的作很輕，像護著易碎珍寶，讓顧赫炎十分不適應。

顧赫炎從未被人這麼照顧過，他年習武扭傷，從來都是自己給自己膏藥，后來從軍，就更加不注意，上帶著箭傷都敢直接拿涼水沖澡。

當一個人習慣了吃苦，突然被人溫對待，就會覺得別扭。

顧赫炎現在就覺得別扭，他遲疑片刻，說：“無需這般小心，我不疼。”

慕之明作一滯，他抬眸看了顧赫炎一眼，忽然無奈地笑出聲，然后低頭繼續給他敷藥，作依舊極輕。

顧赫炎正困他為何發笑，慕之明勾道：“我六歲那年元日，隨爹娘去萬佛寺燒香拜佛，行至寺廟門前被門檻絆倒，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膝蓋磕出了，把娘親和采薇們嚇得臉發白，一群人圍著我，摟著我哄。”

慕之明說著，已將青瓷小罐里的藥膏全部敷到顧赫炎的傷口上，他起拿來干凈白紗布，繼續道：“我爹素來嚴厲，見我在哭鼻子，就罵道，你呀你呀，命都這麼好了，日被他人護著寵著，還有什麼好哭的。”

“那時候年紀小，不知禮數，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慕之明將白紗布小心謹慎地纏在顧赫炎傷口，“我就對我爹說，可是就算有人寵著護著，那傷口也的的確確在上啊，就是在流，就是在疼的呀！”

燕國公小世子抬眸，笑意皎若九秋月，驚得九華留人間：“將軍，有人寵著護著的我都知道疼，沒人護著的你，又怎麼會不疼呢？”

清風繞梧桐，白云纏鶯燕，顧赫炎著慕之明的善睞明眸，嘆自己余生皆一日三秋。

慕之明正扶著顧赫炎的手替他綁紗布，聽見他忽然開口：“然后呢？”

“然后？”慕之明疑。

顧赫炎問：“你摔倒，然后呢？”

慕之明沒想到顧赫炎會對他年的事興趣，猜想是兩人都不言不語的實在太悶，說說話還能轉移手臂的傷痛，于是道：“然后啊……我想想……后來我爹娘去拜佛焚香，我因膝蓋摔傷行不便，于是坐在禪房休息，由采薇陪著，采薇怕我著，囑咐我不要跑，出去買糖葫蘆給我吃，再后來禪房里來了一個老和尚，面容和藹可親，他笑著說，孩子，是你啊。我疑地問他，您認識我麼？”

說話間，慕之明已經替顧赫炎包扎好傷臂，他端起顧赫炎的手臂前后左右瞧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心想：還好和匡大夫學了兩招，要是包得丑兮兮的，可太丟人了。

“他認識你？”顧赫炎的聲音突然響起，慕之明一抬頭，發現顧赫焱正眼地看著自己，等他繼續說下去。

“啊……對。”慕之明忙繼續道，“老和尚說，我瞧見你在寺廟門口摔倒啦，好多人圍著你呢。我就得意洋洋地說，是啊，大家都對我好，老和尚就說，孩子，可不能把別人的好，當作他們應當做的事啊。”

“我當時似懂非懂，就點點頭。老和尚又說，要激那些真心對你好的人。”

“我就問他，我怎麼知道別人是不是真心對我好呢？”

“老和尚想了想，說，你會知道的，那些藏在歲歲年年里的用至深，終會被你尋見的。”

“講完了。”慕之明笑道，“將軍，我幫你穿。”

顧赫炎恍惚回過神來，輕點頭：“有勞。”

慕之明先替顧赫炎系好中帶，又拿起放在床榻木架上的外袍，他抓著領拉起袖，攤開讓顧赫炎穿上。

期間顧赫炎一言不發，慕之明讓他手就手，讓他抬頭就抬頭，慕之明替他系腰間玉帶時忍不住心想：怎麼覺得他如此乖巧？

不不不，慕之明你瘋了吧，竟用‘乖巧’二字形容顧赫炎。

真該讓匡大夫給自己的腦殼扎上幾針！

“好了。”慕之明幫顧赫炎穿好裳，自豪地雙手來回輕撇，“不是收拾得太妥當，將軍要是覺得哪不舒服，還得勞煩娟娘替你整整了。”

顧赫炎喃喃：“好。”

“既然事畢，那我就功退了。”慕之明笑著抱拳行禮，“明日再來打擾將軍。”

顧赫炎問：“你……明日還會來嗎？”

慕之明說：“這藥要敷二十四日，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天天登門拜訪，如若將軍厭煩我……”

顧赫炎聲音微不可聞：“沒有。”

慕之明笑著繼續道：“沒有是好事，不過就算有，也只能請將軍忍忍了，畢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