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村莊四悄然無聲,顧赫炎背著慕之明朝客棧走去,慕之明都醉得口齒不清了,卻不愿安靜,一個勁地說話:“顧赫炎。”
“嗯?”
“我哼歌給你聽,好不好?”
“好。”
慕之明于是在顧赫焱耳邊小聲哼了起來,他哼得曲不調,斷斷續續,哼完后自己嫌棄自己:“我哼得好難聽啊。”
顧赫炎勾笑了笑。
“你笑了。”慕之明好似發現了什麼咄咄怪事,側頭盯著顧赫炎看,“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笑過。”
顧赫炎說:“你現在見著了。”
慕之明怔然片刻,隨后像是知道了什麼天大喜事,彎眸抿,笑出聲。
便是這一剎那,顧赫炎忽然覺得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重來,不該惶惶地一昧選擇讓步退卻。
他想試試,和傅詣爭一爭。
但是下一秒,顧赫炎聽見慕之明輕聲說了一句話。
“顧赫炎,對不起,前世沒把那枚朱紅凰涅槃玉佩還給你。”
慕之明的話音剛落,到背著自己的人停下腳步,渾了一下。
“怎麼了?”慕之明困地問。
冷月不知何時藏在了黑云后,寒風染風霜,大漠凜冬將至,空氣著剜割骨的冷,應當是快落雪了。
無聲的緘默中,曾經偶然捕捉到的念頭在顧赫炎腦中一一浮現。
慕之明能嫻地說勾吉語,本無需教。
他半日就明白了大石頭上的勾吉文字記載著何事,這不是一個初學者能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顧赫炎記得,在那個前世今生的混沌之境里,自己確實是和慕之明一起走下那座橋的……
顧赫炎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在發抖:“慕之明,你……是不是還記得你與五皇子的事?”
提及傅詣,慕之明不住在心里冷笑,雖不解顧赫焱為何突然這般發問,但他醉酒本就意識不清醒,便問什麼答什麼:“記得,自然忘不了。”
顧赫炎的雙眸頃刻晦暗,從此眼底的那片深潭只余死寂,無人能攪起一點漣漪。
他呼出寒氣,想起前世自己最后一次出征邊疆前的那段日子,總是半夜驚醒、手抖打翻東西,莫名的心慌不安日日折磨著他,以至于他做了一件出格失禮的事。
出征的前一天,他去燕國公府邸尋了慕之明。
不是明正大地拜訪,而是從后院翻墻潛。
他想看慕之明一眼。
于是那日午后暮春園時,東風沉醉黃藤酒,顧赫炎躲在庭院假山后,見傅詣同慕之明說了幾句話,然后……
然后傅詣低頭吻了慕之明。
上一世顧赫炎收回目,低頭瞧見腳下落絮沾染泥土。
這一世顧赫炎臉慘白,抬頭看見蒼穹昏昏無明月。
浪跡數載,天難補鸞鏡碎,前世今朝皆是兩眼空空。
原來自始至終,一切皆是妄念。
-
慕之明不知顧赫炎為何突然沉默,發問也得不到回答,忽而一陣料峭寒風刮過,不耐凍的慕之明打了個哆嗦。
顧赫炎從恍惚中回過神,背著慕之明快步往客棧走去。
兩人回到客棧房間,顧赫炎小心翼翼地將神迷茫的慕之明放在床榻上,可離開顧赫炎后背的慕之明立刻坐起,好似丟了什麼東西,一把拽住轉要走的顧赫炎的胳膊,死死抱在懷里。
顧赫炎說:“我去給你端碗熱水。”
慕之明雙眸瞪著,眼里全是散不去的水霧:“我是誰,你是誰,這是哪?”
顧赫炎剛要回答,被慕之明打斷:“等等,你別告訴我,我能自己認。”
醉鬼歪著頭,蠻橫地扯著顧赫炎的胳膊:“你,你過來些,我有些暈,看不清你,你蹲一下好麼?”
顧赫炎沉默著順從地在床榻邊蹲下,慕之明笑了笑,忽而出雙手捧住顧赫炎的臉,顧赫炎渾頓時僵如石頭,不敢彈半分。
慕之明借著房間豆大燭火,以目描摹著顧赫炎俊逸的眉眼,他知道他是誰。
他是個表面看起來冷冰冰,但其實心并不冷漠反而溫似春溪的人。
他雖然不喜歡自己,但事事以禮相待,仁義至盡。
他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有有義,惦念著府邸的故人,即使他們只是奴仆。
他真好,哪都好,他的名和字也好聽,赫炎,煜熠,敢灼魑魅魍魎。
慕之明酒意上頭,腦子發熱,忽然了壞心思,他眨著眼睛,輕聲喊:“你是……是熠哥哥。”
眼前的人神驀然錯愕,眼睫微,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赫炎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慕之明見他不理自己,又提高聲音喊了一遍:“熠哥哥。”
這下真真切切,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聽錯。
顧赫炎發抖,失魂落魄,如囈語般喃喃重復。
“詣……哥哥?”
“嗯。”慕之明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顧赫炎深深吸了口氣,渾頃刻涼,他斂眸拉下慕之明捧著他臉的手,聲音低沉嘶啞:“你醉了,認錯了,我不是你的詣哥哥,我去給你倒碗水。”說罷,顧赫炎站起離開房間。
慕之明以為顧赫炎不喜歡自己這麼喊他,一時間垂頭喪氣、黯然神傷。
片刻后,顧赫炎端了碗溫水回房間,慕之明接過那碗溫水,低頭慢慢飲盡,顧赫炎見他喝完,手去拿空碗。
正此時,慕之明握住了顧赫炎過來的手,他抬頭問顧赫炎:“你不能當我的熠哥哥嗎?”
顧赫炎無言。
慕之明輕聲:“我知道熠哥哥你覺得我紈绔,不喜歡我膏粱不知樂業,但其實我不是這樣的,你能不能喜歡我一點?就一點點。”
顧赫炎:“他沒有不喜歡你,他會喜歡你的。”
一如前世那般,你眼里有他,他許你安康無憂、白頭偕老,而我只是匆匆過客,錯肩而過不驚擾你一生喜樂。
“真的嗎?”慕之明聽見顧赫炎的話,語氣欣喜,“熠哥哥以后會喜歡我嗎?”
顧赫炎:“會的。”
慕之明彎眸笑著,握著顧赫炎的手了:“好,我等。”
“睡吧。”顧赫炎移開目。
那夜,慕之明睡得并不安穩,他稀里糊涂做著各種夢,夢里約聽見大漠邊疆的冷風穿堂而過,像極了夾雜著哽咽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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