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驟然收窄,夾岸危崖墜,峭壁如削,在上空錯相抵,只留出一線仄的天空。
水流尖嘯,像發狂的猛禽,拽著筏子星馳電掣似地往前飛馳。狂風劈面刮來,使人睜不開眼,王子喬的頷下長須被吹得凌飛拂。
支狩真順利傳承三殺種機劍炁,總令他心神不屬。年一日千里般的劍進步,更不可思議。究竟是支狩真天資太過妖孽,還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選擇支狩真這一枚棋子,究竟是對是錯?
支狩真的第八次伐洗髓,顯然也不開阿蒙的干系。可哪怕山怪的子再古怪,也不會這般討好一個陌生的人類年。
難道阿蒙是巫族布下的后手,伺機護送年?那個煉神返虛的羽族高手之所以沒出現,也是被巫族截殺?
那麼他自己呢?狂風夾著雨點,匝匝,冰冷似打在了王子喬骨子里,。他是不是也被當一枚棋子,在羽巫之爭迷一般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既然得了魂魄法,不如保而退?迎著逆風,王子喬圓睜著眼,像和天威對視。這風吹他心頭那一點殘余的火星,明滅不定。
筏上匕一閃,明銳勝電。支狩真忽而縱踏步,揮匕前刺,、肩、臂、匕連一條突進的直線,竟于這狹窄一線的河道中頓悟刺的義!
“我會一直贏下去!”
乍聞此言,王子喬只覺可笑極了,可后來又生出了黯然。在他越流越衰緩的里,再也掀不起那樣可笑的浪。
匕向前突刺,一次重復一次,一閃一滅一閃。王子喬恍惚見所有閃滅的,最終連一匹鋒芒畢的浪,劈開風,劈開河雨,劈開上空狹窄的一線天。
此志仗劍永勝!
凝年,王子喬沉默良久,輕輕撥開羽前襟,任由跳的心臟和如刃的逆風近。
近得可以聽見奔流。
聽見心頭那一點殘余火星迸濺的噼啪聲。
要麼,逆風而滅。要麼,就燒一把轟轟烈烈的火海!
“轟!”一只水流凝的參天巨掌猛地從河面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筏子重重拍下。
與此同時,筏子向右疾閃,眼看直直撞上山崖,阿蒙力一點篙子,筏子向外側翻,筏底著崖壁“刺溜”直掠數丈,過一個急速的弧線重新沖河水。
“砰!”水流巨掌在筏子后方拍落,掀起滔天浪柱。筏子被勁浪波及,向上拋,在半空接連翻滾。支狩真伏在筏子上雙手摳,才沒被甩出去。
筏子摔下來,著水浪直竄出去。前方河水轟然向上拱起,又形一只赫赫巨手,堵住狹隘的河道口,作勢撲。
阿蒙隨即從上出一顆泥丸,遠遠扔向水掌,濃香醇烈的酒氣散發開,熏得支狩真臉頰通紅,醉眼迷離。巨掌一把包住泥丸,抖了幾下,嘩然傾塌,散汩汩水流,水里兀自出酒香。
筏子逃也似地沖出去,河道如折扇打開,上空豁然開朗,兩岸峽谷林立,排天拔云,數百條溪澗從山上紛紛奔騰河,匯聚洪,攪起水氣騰騰,彌漫霧,濤聲雷鳴,響遏行云,震得支狩真雙耳麻木,幾乎聽不見一點聲音。
“轟隆隆!”支狩真突覺筏子像飛了起來,前方河面陡然消失,筏子猛地一沉,與四周千百水流一起垂直瀉落,形一掛銀河倒懸的雄壯瀑布。
“第七曲!”阿蒙力發一聲喊,筏子隨著雪玉般的瀑流跌下,如一枚飛墜的流星。水花劈頭蓋臉地罩下來,打得支狩真渾,口鼻窒息。
“砰!”筏子落在下方百丈的河面上,猝然彈起、落下,反復數次,才像被套住僵籠的野馬,著水面開。
“第八曲!”阿蒙雙手攥篙,神凝重,瞳孔像燈籠一樣亮起。四下里,轉著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漩渦,視之暈眩,深不見底。筏子在阿蒙的控下竭力放緩,時而繞轉,時而停頓,小心翼翼避開布河面的漩渦。
突地,一個漩渦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筏前。阿蒙神微變,篙子猛敲筏頭,筏子猝然倒退。“砰!”漩渦里噴出一道藍黑的,眼看要四散激濺,阿蒙甩出笠帽,罩在上頭。“滋滋——”笠帽腐蝕出千瘡百孔,當即被漩渦吞沒。
這一曲水道,阿蒙駛得最吃力。有次,漩渦里冒出一條茸茸的斑斕尾,竟追著筏子
跑。支狩真看見山怪頸背繃,汗珠像雨線一樣沿著脖子滾落。足足用了半日景,筏子才拐進了第九曲。
“小相公,閉上眼!千萬莫要睜開,也莫要胡出手!”阿蒙沉聲喝道。
支狩真稍一猶豫,旋即照做。漸漸地,他發現筏子越行越慢,幾乎覺不出在移。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凄風冷雨打在上,竟是無聲無息,連水流聲也消失了。他覺筏子像是駛了一個空空冥冥的黑,沒有盡頭,也沒有半點生命的活氣。
仿佛過了很久,一點幽涼的氣息悄悄噴在頸后,他渾發冷,汗倒豎,像是有人在背上輕輕呼吸。支狩真忍住出匕的沖,閉住眼。又隔了一會兒,恍惚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說話,他不理會,隨后脖子被線一樣的東西勒住,越勒越,似要被活活割斷……
“小相公,可以睜眼嘍!”支狩真聽到阿蒙如釋重負的息,他猶豫了一下,睜開眼。夜如墨,煙雨凄迷,山林影影綽綽,筏子在嘩嘩流水中靠向對岸的石灘。
支狩真急忙扭頭回,幽深的河水影里,一面目難辨的尸靜靜漂浮。皮蒼白而浮腫,長發像濃黑亮的水藻,披散開來,覆滿了整條河道。支狩真了脖子,沒有傷痕,卻作痛。
“小相公,翻過西頭那山,便是蠻荒中部的草海啦。”阿蒙停下筏子,卸了篙子,笑嘻嘻地對支狩真拱拱手,“小老兒送了你一程,老骨頭都松啦,得回去歇一歇。小相公,且在此道別,保重。”
支狩真下了筏子,連聲稱謝。他本以為阿蒙總有所圖,誰料山怪拍拍手便走,使他越發疑慮。“阿蒙老丈,在下……”他想再套一下阿蒙的底細,卻訝然發現,山怪矮小的影隨著筏子慢慢模糊,再也瞧不見了。
林風嗚咽吹過,支狩真頭頂上的笠帽飄下來,打著旋落在石灘上,分明只是一片殘枯的秋葉。
支狩真心頭頓時生出一明悟,他與此怪的緣分,就此終結。
“這頭山怪倒是用心良苦。”王子喬深深地看了一眼支狩真,走出石灘。
“先生是指,阿蒙老丈助我八次伐洗髓嗎?”支狩真接過王子喬遞來的蕉傘,隨著他向對面的山嶺走去。
山路陡,積水溢流,巖石峭拔幽奇,偶爾聽見怒濤翻涌的樹浪里一兩聲夜梟的怪,更添幽靜。
“你還沒明白此怪的心意。”王子喬緩緩說道,“你已歷經八次伐洗髓,若再有一次,當能打通人竅。此竅又曰靈竅,靈竅一開,胎換骨,可以清晰應天地之力。無論習武修,事半功倍。我本以為阿蒙會送你第九次伐洗髓的機緣。”
支狩真道:“興許他沒想那麼多。”
“不,你錯了。”王子喬微微搖頭,“某現在想來,第九次的伐洗髓,他是要你憑自己的手來取。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打開靈竅。所以某才說他用心良苦。”
支狩真苦笑一聲:“平白了他許多恩惠,卻不見得有報答的機會了。我知道先生對此有些疑慮,其實我也和先生一樣,對阿蒙老丈一無所知。不過,這不會影響你我的第二次易吧?”
王子喬定定地看了支狩真一眼:“當然不會。公子實力越強,你我的合作就越穩妥。”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心里盤算。一個多時辰后,他們翻過山頭,草木叢中依稀顯出一條石徑小路,蜿蜒盤下。臨近山腳,王子喬見前面數十丈一座破落的山神廟。
他執傘的手微微一僵,腳步停下來,瞳孔閃過一抹驚厲的芒。
“先生?”支狩真瞧了瞧王子喬的神,匕首悄然出袖。
“轟隆!”一道閃電猛然劈下,照得四周亮如白晝,黑黢黢的山神廟一片雪亮。
支狩真見一人紫道袍,腰佩符劍,盤坐在山神像的頭頂上,目比閃電還要眩亮。
幾道無形的殺氣石破天驚般從四周的林木、草叢、巖石迸現。
王子喬眼角搐了一下,揮袖上前,長聲一笑,風姿從容瀟灑:“山野相逢,人生快事。鄙人王子喬,游歷蠻荒至此,可否有幸與諸位秉燭夜談呢?”
電消逝,山神廟恢復了漆黑。支狩真手心攥出冷汗,那幾道殺氣死死鎖住自己和王子喬,猶如利刃及,泛起皮疙瘩。隔了一會兒,他聽到生的語聲從廟里遙遙傳來:“原來是玄明師侄的好友,八荒第一士王子喬先生。相逢即是有緣,還請進來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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