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夕照鎮?那是哪裡?我們怎麼去?”
“就在松川莊後面。”
——這是那天晚上,沈茴和裴徊的對話。
沈茴對簫起說沈菩還活著,卻沒有說出夕照鎮,而是說沈菩在松川莊。因為這是裴徊跟提過的地方。賭著那份默契——裴徊會先在松川莊安排好。
所料不錯,在帶著簫起趕往松川莊之前,裴徊早已命東廠的人在暗包圍了松川莊。
暮『』徐徐攏合,天幕西邊殘著收攏的最後『』彩。
馬車經過松川莊,在夕照鎮停下來,順歲跳下馬,將踩凳擺好。裴徊先下馬車,再將沈茴扶下來。
沈茴尚有低燒,從車廂出來,傍晚的涼風拂面,偏過臉輕咳了兩聲。
裴徊皺皺眉,將披風的兜帽給戴好。
沈茴抬起眼楮沖他彎了彎眼,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沒有松開,反而是手心往前挪,從他的小臂漸覆在他的手背上,轉而去牽他的手。裴徊瞥一眼,反手將的手握在掌中。
兩個人沿著夕照鎮溪邊窄窄的石板路往前走。這條路不寬,不太適合馬車同行。溪水潺潺,路邊肆意生長著大棵大棵的垂柳,碧綠的柳枝垂落進溪水中,和水面上的浮萍伴在一起。
夕照鎮本來就不大,雖然剛剛解封,路上的人也不多。在暮『』的籠罩下,整個小鎮寧靜又靜。
封城了幾日,好不容易解封。靜蓮和靜塵兩個小尼姑各端著一盆髒,到溪邊漿洗。
靜蓮看上去年紀小一,十五六歲的樣子。靜塵看上去要年長幾歲,的臉上遍布可怖的燒傷。垂著眼楮認真洗,一雙目古井無波般清沉。
兩個人洗完僧,端起木盆,沿著青石板路回妙安寺。
靜蓮朝靜塵挪了挪,小聲說︰“靜塵師姐,我怎麼覺得後面那兩個人跟我們一路啊?”
“靜蓮。”靜塵輕輕搖頭。
“我知道……”靜蓮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說了,生怕師姐一會兒又要給講佛理,說六不淨。
不多時回到了妙安寺,兩個看上去不到十歲的小姑子蹲在寺門前翻繩玩,見靜塵和靜蓮回來,們兩個立刻收了紅繩跑過去接來木盆,搶著去晾。
“靜蓮師姐,師父剛剛找你,問你功課可抄完?”小姑子仰著皙白的圓臉蛋。
“遭了!”靜蓮趕忙快步往裡走,一邊走一邊裡念著恐怕師父又要罰。
兩個小姑子也抱著洗好的僧回去了。
靜塵轉過來,豎掌彎腰︰“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可是要來拜佛?”
沈茴抿的了,好半晌才開口︰“有勞了。”
靜塵向一邊側側,請沈茴和裴徊進寺。
經過二姐姐的時候,沈茴垂著眼楮,努力忍忍,才將眼底的意回去。費力地扯了扯角,扯出一笑容來。
進寺中,沈茴接過小尼姑遞來的香火,在佛像前認真地供燃。然後在團上跪下來,著慈悲的佛像,虔誠祈願︰“願姐姐一切安好。”
靜塵垂目,撚著腕上的佛珠,緩緩默念經文。
沈茴站起來,朝靜塵走過去,隔著過往斑駁的記憶,著的眼楮,微笑著開口︰“靜塵師父,我們走很久的路,可有茶水?”
眼淚落在攥著披風前襟上的手背,沈茴才知道自己哭了。
靜塵沉默一會兒,才說︰“施主與我來。”
靜塵帶著沈茴走進一旁的茶室。裴徊沒有跟進去。
沈茴跪坐在團上,眼楮一眨不眨地著垂目調茶的姐姐。
小時候,姐姐也很喜歡調茶。
沈茴眼前浮現小時候姐姐笑著對說烹茶的講究。姐姐認真對說茶的味道三分靠烹調,七分靠品。
靜塵將調好的茶遞給沈茴,一如多年以前。
隔著時,向遞茶的兩個姐姐面容逐漸重疊。沈茴怔怔著面前的二姐姐,忘接茶。
好半晌,靜塵才開口︰“施主莫要哭了。”
沈茴飛快用手背蹭去臉上的淚,在靜塵收回手之前,匆匆將茶接過來,一怒腦倒進口中。茶有熱。沈茴的眉心立刻蹙起來,趕忙將茶盞放下,將臉偏到一旁一陣咳嗽。
靜塵皺了皺眉。
沈茴輕輕地“嗯”一聲,緩緩,重新坐直,端起茶幾上的那半盞茶,回憶著小時候二姐姐教端茶的樣子,認認真真地品茶。
“蔻蔻要記得喝完茶之後呀,要認認真真地誇一句‘好茶’!”記憶裡,二姐姐捋著不存在的胡子,學著老夫子的腔調說話。姐妹兩個笑作一團。
沈茴將空茶盞放下來,用盈著淚的眼楮著面前的復生人,認認真真地說一聲︰“好茶”。
靜塵笑笑,端起茶壺,再為沈茴倒一盞清茗。
“施主看上去弱,天『』快要黑下來了,莫要奔波才是。”靜塵垂著眼楮,視線落在從壺裡傾倒而出的茶水。
沈茴努力扯起角,說出和小時候一樣的話——“好,我聽話。”
靜塵倒茶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將又斟好的一盞茶遞給沈茴。
沈茴的眼淚落在熱茶中,又混著清茶一並被飲盡。來前已經知道二姐姐是真的皈依佛門,甚至日後會是妙安寺的下一任主持。
只要安好,相見不相認也無妨。
二姐姐還活著,已經是最大的幸事。不是嗎?至於二姐姐的選擇,只要二姐姐歡喜,當然會支持。沈茴慢慢笑起來,再不是勉強扯起的笑容。
到了整時辰,妙安寺裡響起悠長的鐘聲。悠長的鐘聲讓沈茴的心裡也跟著平靜下來。再開口時,聲音裡也不再帶著抑的更咽。
抬起頭,燦笑著著姐姐,徑自說著想說的話——“哥哥回家了。父親和母親都很好。姥姥如今在家裡,整日拉著父親、母親還有嫂子一起打牌。鳴玉長大,現在好生厲害。馬騎得飛快,劍也使得漂亮,我小時候最向往的樣子。”
靜塵面帶微笑地聽著,換了一個茶壺,調著另外一種茶。
“孫嬤嬤不再像我小時候那樣兇了,把煜兒保護地很好。只要我活著,就會好好護著煜兒。暫且幫瞞著兒的,等到他日有政績再讓恢復兒。”
靜塵愣了一下,有意外地看沈茴一眼,又慢慢收回目。
沈茴很快想明白了。當初二姐姐難產,生下煜兒之後意識一直是『迷』糊的。欺瞞煜兒『』別這件事是孫嬤嬤的主意,二姐姐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沈茴默默地又飲一盞茶。隨著的沉默,茶室裡安靜下來。外面的鐘聲已經停,卻能聽見不知哪裡傳來的誦經聲。
沈茴在茶室裡待很久,喝很多靜塵烹調的熱茶。斷斷續續說邊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有目的沒有章法。
靜塵安靜地聽著,幾乎沒有開口。
天『』徹底黑下來後,沈茴才起告辭。靜塵將送到茶室門口,沈茴轉過來,詢問︰“靜塵師父,可否贈一粒佛珠?”
靜塵微笑著解下腕上的佛珠遞給沈茴。
“多謝……”姐姐。
沈茴轉,邁出門檻。
起風。
“施主。”
沈茴立刻回頭,睜大了眼楮著姐姐。
靜塵將沈茴的兜帽為戴好,然後向後退一步,頷首豎掌。
沈茴多想擁抱二姐姐,還想拉著的手搖啊搖,跟撒向要糖吃。可是忍下來,慢慢屈屈膝,做一福,轉走進夜『』裡。
靜塵站在門口,靜默地目送沈茴的影逐漸走遠,直到走出寺門,再也看不見。收回目,雙手合十,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沈茴走出妙安寺,一眼看見裴徊。
他孤站在柳下,懸在樹端的燈籠照出他冷漠的神『』。偶有路人經過他邊,無不匆匆加快腳步。或有人好奇地多看他一眼,他冷冷地瞥一眼,那人下意識地腳步踉蹌般逃開。
裴徊聽出沈茴的腳步聲,他抬抬眼,見沈茴,周圍的寒氣瞬間散去,卷上一種說不清的和。
沈茴提快步朝他奔跑而去,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把臉埋在他的膛,許久不一下。
裴徊一眼妙安寺,拍拍沈茴的背。
‧
三日後,沈茴和裴徊回到了扶寧。
阿姆焦慮地坐在後院,看著柵欄裡的兩隻小母發呆。不是說小很快就要來接?怎麼幾日過去了,還是不見那孩子的蹤影?
再想起那天晚上沖進來的人……
阿姆臉『』蒼白,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小出了。他會不會份暴『』了?齊氏王朝的人知道他的份,所以派人殺他對不對?
阿姆不願意這麼想,可是這幾日總是這樣想。每每想到這兒,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二十多年過去了,腥的過往像一個噩夢一樣時不時浮現在眼前。這幾日更是時刻浮在腦海中,怎麼也揮不去。
若小當真是為找才暴『』份惹來殺之禍可怎麼好啊!
阿姆低著頭,脊背佝僂著,低聲啜泣著。又怕自己烏,不敢哭出聲來,用手捂住自己的。止住口中的哭泣,止不住心裡的哭啼,使得的子被憋得一一的。
“阿姆。”
還以為是記憶裡的聲音,反應好一會兒,才鬼使神差地轉過去。
裴徊和沈茴攜手站在後。
一眼看見沈茴,然後目順著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向裴徊。
隻一眼,憋進腹的哭泣全部湧出來,變嚎啕大哭。
幻想了一千遍一萬遍的小長大會是什麼模樣,今日見到,只是一眼,便將他認出來。
是他。
裴徊扯起角,笑話這個總是哭的人,然後朝走過去,他在阿姆面前蹲下來,拿著乾淨的雪帕子仔細去的淚。
他笑笑,說出小時候一樣的話︰“哭哭哭,總是哭。”
沈茴走過去,親昵地拉住阿姆的手,笑著說︰“阿姆不哭啦。我們來接您回去福啦!”
“好好,不哭了不哭了……”臉上掛滿了淚,掛滿淚的臉上滿滿是笑。
‧
又過三日,沈茴和裴徊回到了關凌。
“小姨母,你終於回來啦!”齊煜紅著眼楮,可憐兮兮的。
沈茴將二姐給的佛珠拆一粒,綁在齊煜手腕上。沈茴將抱進懷裡,溫地說︰“煜兒,以後喚我母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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