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藺原本只是逗逗趙嫣。看臉上各神靈,是件十分愉悅的事。
可這回小殿下顯然沒被唬住,甚至於大方地將他納將來的計劃中,問他會否陪一起看花燈。
聞人藺從不設想未來,此言於他毫無意義。
明知如此,他還是慢悠悠算了下時日,距離來年的上元節花燈,還有四個月。
倒也來得及。
趙嫣見他沉不語,眼中笑意有片刻的凝滯,心道:莫不是這話又越界了?
一時也有些窘迫,正遲疑要不要岔開話題,就聽聞人藺低沉道:「本王儘力。」
趙嫣愣了愣,反應過來他這簡單平和的四個字,是對方才邀約的回答。
心間陡然一輕,趙嫣強忍住上揚的角道:「肅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做什麼都是信手拈來,怎麼與我看場花燈還要『儘力』?又非赴湯蹈火的難事,連句明白話也不給,真是好生勉強。」
聞人藺聽絮叨,眸中極淺的笑意劃過,屈指敲了敲膝頭道:「殿下莫要得了便宜賣乖。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①」
「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②」
趙嫣默契地接出下一句,鼻尖抵了抵筆管,甕聲道,「知道了。」
話剛落音,就聽聞人藺的袖袍里傳來一聲滴滴的「喵嗚」聲,似是抗議。
這才注意到聞人藺質極佳的寬大袖袍中鼓囊著一塊,正不時地蠕著。
「你將貓帶來了?」趙嫣詫異。
聞人藺抬起住袖邊的手,那團隆起一聳一聳,繼而從他腕下鑽出一顆髮凌的小腦袋來。
「雪奴!」
趙嫣桃花眼一亮,忙擱了筆,起將貓抱過來。
雪緞般養得的皮,上頭還沾染著聞人藺袖袍中的清淡冷香,趙嫣笑道:「果然胖了不。」
聞人藺安靜地看逗臂彎中的貓,指尖順雪的貓中,一時分不清哪個更為瑩白。
他道:「放它在殿下這兒寄居兩日,乾與藤球也一併送過來了。」
趙嫣下意識要問為何,剛抬首,才想起來又到月初了。
鶴歸閣和肅王府中都不缺人伺候,能將雪奴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聞人藺專程來這一趟,或許本意不在於託付雪奴,而是藉此由頭知會聲,讓安心罷了。
趙嫣垂下眼睫,住那點想要刨問底的,低聲道:「好。乾什麼時辰喂?」
「辰、申各一次,睡前一次。凈水要備足。」
聞人藺慢條斯理代著,又補充道,「這東西不甚老實,半夜時常作孽,若打壞了東西儘管記賬上,本王翻倍賠償。」
趙嫣單手抱貓,正執筆將聞人藺代的東西記在紙上,聽到最後一句不由笑出聲來。
「好,我記著了。」
想起什麼,又垂下眼睫,捻著筆桿輕聲道,「嗯……太傅也要保重。」
語畢方覺此言有些刻意,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低下頭懊惱反思,便見面前落下一片影。
聞人藺抬指,溫涼的指腹自然而緩慢地平趙嫣眉心的蹙起。
「殿下因何皺眉?本王還死不了。」
他神波瀾不興,垂眸掛著笑,一如既往地強悍莫測,「只是若不做做樣子,難免有人寢食難安。」
趙嫣似懂非懂,試圖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撿拾起下的些許信息。
聞人藺不太滿意的走神,指腹往下,按在的畔,自然地換了個話題:「殿下今夜,想讀什麼書?」
趙嫣張了張,有些泄氣:「還真要夜讀啊?聽經筵日講已經夠累的了。」
又道:「今晚我要審看別的東西,能否不念那些書了。」
聞人藺著不自在躲閃的神,意義不明地笑了聲。
他直看了眼,隨行的那名小太監便將手中的提盒奉上,打開蓋,從裏頭端出幾碟緻的咸口點心,及一碗點綴著果乾碎的花生酸酪。
上次趙嫣跟著聞人藺嘗了這碗酸酪,只覺**開胃,綿,驚為天人。可惜除非父皇賜食,否則即便是皇太子也不能隨意品嘗廚的手藝,皇城上下,也只有肅王能有這份殊榮。
許是聞人家滿門英烈的緣故,而聞人藺又恰到好的強悍,父皇對他總是格外倚重些。
濃厚的**蓋住了空氣中那淺淡的冰雪氣息,趙嫣吸了吸鼻子道:「給我的?」
聞人藺單手拎走那隻試圖搶食的貓兒,以眼神示意:不然呢?
趙嫣眼眸一彎,道了聲:「多謝太傅。」
正巧太子家令丞來送整理好的賬簿,趙嫣便一邊拿起細細的銀匙小口舀食,一邊翻查賬簿。
雪奴繞著殿轉了一圈,好奇地打量夠了,方蜷在趙嫣邊呼嚕睡去。
殿只有燭花的嗶剝聲,以及兩人間或的翻頁聲。這種寧靜令趙嫣沉迷,不覺愜意地舒展了,從太子標準的跪坐換了側坐。
聞人藺順手拿了份趙嫣所寫的經論翻看,單手執卷,一臂搭在扶手上。
他間或一抬眼,見趙嫣時而蹙眉,時而正,便放下經論湊近些:「為何想起查賬?」
趙嫣猝不及防從愜意中回神,下意識手捂住那些過於寒酸的賬目,上還沾染著一點酸酪。
「本王連殿下的底都見過了,還有什麼不能見。」
聞人藺的視線在趙嫣上停留,半晌,抬指慢慢替抹去角那點酸酪,帶起羽拂過般的麻。
他眸中有極淺的波瀾遞染,「何況,東宮的賬冊比殿下的底還乾淨。」
趙嫣一時耳熱,想反駁,卻又無從反駁。
「缺錢了?」聞人藺一眼就看穿了的窘迫。
趙嫣只得點點頭,「我在清算東宮的產出,看能否一筆錢出來。」
「故太子要推行新政,漸宗室支出,必然先從自己頭上刀,怎會留生財餘地。」
聞人藺將捂在賬目上的手拿開,嗓音沉沉道,「不過,本王可幫你。」
趙嫣訝然,隨即搖首道:「我不要你施與。」
「幫,和施與,其義大不相同。」
聞人藺耐心糾正,輕笑道,「放心,本王還不至於砸錢來折辱殿下。」
他記得雍王伏法后,雍王的家財田產全都上繳國庫充公,用作填補法會祭祀和重建摘星觀的空缺。
不過,雍王的幾個擁躉還未定罪。
聞人藺原想留著這幾顆棋子,必要時攪攪渾水。不過既然小殿下需要,就拿他們祭了吧。
反正,這天下已經夠的了。
不由愉悅:他難得做一件不計回報的好事,就當是給小殿下的獎賞。
……
趙嫣賬簿還未看完,趴在案幾上睡著了。
待再醒來時,已躺在了裏間床上,上的被褥蓋得齊整嚴實,而月門外燭臺燃盡,晨熹微,椅中早已不見聞人藺的影。
直到當天下午,趙嫣才明白昨夜聞人藺的那句「幫你」是何意思。
這次來的是蔡田,朝趙嫣抱拳道:「稟殿下,劉、江二家隨雍王作,構陷東宮,罪不容誅。今將其抄家查辦,所得資產清單在此,依律予太子殿下置。」
「給孤?」
趙嫣將信將疑地接過蔡田遞過來的清單,剛一打開,便見經折裝的清單嘩啦啦流瀉在地,麻麻的小字足足寫了丈許長。
李浮和另一個小太監不得不躬上前,替趙嫣托起垂落的紙頁。
「雍王府抄檢的資產才是大頭,足抵大玄國庫一年收。如今這些只是九牛一,按照大玄律,構陷皇子者其家產抄沒可贈予皇子抵償損失,此前亦有先例。」
蔡田三言兩語說清緣由,又道,「王爺還說了,就當是獎賞殿下拔除雍王黨有功,及經論文章寫得好。」
經論文章?
趙嫣想起昨晚聞人藺看的那份,朝蔡田道:「多謝蔡副將,也請副將代孤向肅王道一聲謝。」
說罷,三兩下撈起那份長得誇張的經折清單,將其予李浮懷中,自己大步回到殿中,從書案上翻出了昨夜聞人藺審讀的文章。
那是趙嫣在聽了大半月的經筵后,隨筆所寫的悟,而今上面寫滿了遒勁鋒芒的硃批,見解青或用典不當之,都被圈注了出來。
這實在是份敷衍的隨筆之作,擔不起「獎賞」二字,可趙嫣的角仍是不可抑止地翹起,笑意染上眉梢眼尾。
「殿下。」
李浮還抱著那一大堆清單,請示道,「這些……該如何置?」
趙嫣收斂心神,思忖片刻道:「其侵佔的田產土地、房舍等,盡數歸還給當地百姓,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再侵佔。金銀字畫及玩等折算匯總,我另有他用。」
雖說這兩家比不上雍王府一手指頭,但畢竟也是敲骨吸髓的宦人家,搜出來的錢財數目並不小。
以不義之財,行有義之事,應該不算違逆兄長原則吧?
趙嫣於心中暗道:這筆錢是用來擴建明德館,不以男之別、尊卑之分選材,使天下英雄皆我彀中③……
趙衍,你可一定要理解我。
……
聞人藺消失了兩日,然皇城中秋雨並未停歇。
雨天不能出門,重之日亦無需開設經筵,趙嫣便坐於書案后,將李浮整理好的清單重新分門別類,每兩銀子都儘可能將它用在最需要的位置。
累了便展胳膊腰,抱著雪奴擼上一把,倒也過得充實愉快。
如今許茂筠仕途已毀,婚約解除,眼看掀不起什麼風浪,可趙嫣總覺得心中不甚踏實。
神教「仙師」死了,但聞人藺依舊會於月初服藥療毒。神教的雲依舊佈於皇城上空,如這場秋雨般無孔不,寒涼骨。
趙嫣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其中定然有還未看的暗局。
暗中扶植的許茂筠,便是最有力的證明。
思及此,趙嫣起坐至榻上,打開枕下的暗格。暗格中靜靜躺著修繕后的綠檀嵌螺鈿首飾盒。盒下著趙衍的絕筆書,以及那本燒毀了一大半的賬冊。
將神真人的賬冊取出,不知第多次翻看,上頭涉及的名字和丹藥名稱已能倒背如流,可仍是沒有查出什麼新的線索。
趙嫣凝目,視線定格在最末的悉名字上。
或許,有一個人可以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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