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君的沉重罪孽,從此背負在他上,重若千鈞的一條天家命,從此橫亙在他和之間。
他們注定了不可能。
他斷斷續續的咳著,死亡到來的那個瞬間,他無視邊絕悲慟的哭泣和呼喊,只是出神地想:
如果有來生,如果他們能重逢在某個不一樣的時空,某個不一樣的時刻,是不是就會有截然不同的一生……
“督帥,督帥!快醒醒!”
一陣魯的搖晃,把他從睡夢中驚醒。
裴顯靠坐在石壁上,長半屈半,手裡依舊握著在牆上畫下豎痕的狼毫筆。
牆壁上畫下的第五道墨痕宛然,但從頭頂的天窗看去,已經快要天亮了。
薛奪蹲在他的面前,又推了一把,把他徹底推醒,“皇太殿下前來探!此刻就在門外了。”
說門外並不確切。
就在薛奪說話的同時,悉的輕快腳步聲已經走近。薑鸞穿了一華貴的日月星辰十二章紋袞冕服走進了石室。
層層疊疊的深長擺垂落搖曳,行走時如步步生蓮。走去哪裡,仿佛就照在哪裡,滿室生輝,華奪目。
登基在即,薑鸞遵從禮部規製,在紫宸殿裡換上了繁複厚重的天子袞冕,但怎麼都不肯戴十二旒天子冠——戴上了走路看不見。
腳下死也不肯換赤舄重屐——名字聽起來好聽,其實就是淺口牛皮的木底鞋,穿起來走兩步腳疼。
“反正鞋子藏在裳裡,沒人看得見。”拋下一句話,就扔下面面相覷的禮部員,叮囑幾個東宮把十二旒袞冕冠直接送去太極殿,踩著烏皮小靴上了步輦。
過來找人。
藏在莊重大禮服下的烏皮靴此刻踩在石地上,噠噠噠地走近前。
薑鸞彎腰下來,關切地了裴顯的額頭,“怎麼不說話?睡糊塗了?”
裴顯依舊不說話,只是抬起頭,凝視著面前的面容。
就在他從夢中驚醒的那個瞬間,夢裡的景象水般褪去了,隻留下一點朦朧的印象,還有從心底傳來的未褪盡的鈍痛。
他看到的那個瞬間,原本已經褪去的刺痛忽然重新聚攏,尖銳地扎了他一下。
“剛才,似乎做了個不太好的夢。”他回憶著,目轉向頭頂的天窗,
“記不清了,隻記得我似乎在夢裡也有一場牢獄之災……結局不大好。”
薑鸞噗嗤笑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蹲了幾天大牢,做夢就夢到蹲大牢了。”
至為尊貴的天子冕服隨意地捋開,繡滿日月星辰章紋的長擺層層疊疊地鋪在地上,也靠著石牆,並肩側坐在裴顯的邊。
“幾天沒有來看你,生我的氣了?”
“怎麼會。”裴顯的目轉回來,在生的姣面龐上轉了一圈,失笑,“區區五天而已,以為我穩不住?看不起誰呢。”
薑鸞依偎在他的側,肩頭著肩頭,抿著笑。
但還是在他面前認真地扳手指,和他一件件例數這五天裡做的事。
“離宮那邊抓獲了人證證,丁翦連夜審問,已經把事查明了。”
“九月桂花林謀害二兄的罪行,出自離宮的授意。裴太后和謝娘娘兩人合謀。”
“們不僅合謀要害二兄,而且合謀要害你。們兩個當然矢口否認,們邊的親倒也有幾個忠心的,扶辛死不肯認。但事做了就是做了,扶辛不認,其他的親信裡有人招認。口供全部錄下,已經基本定案了。”
“東山離宮是個風景絕佳的好地方。位置稍微有點遠,但騎馬從京城快行,也就一天的行程,探不算麻煩。我和二兄商議了,這麼好的地方,給罪行累累的那兩位住,可惜了極好的景致。倒不如騰出來,讓二兄帶著嫂嫂和虎兒住進去。二兄說他其實去年就惦記著去離宮養病了,但為天子,怎麼能住到京城外頭去。當時他不敢提。”
“五天的時間,趕製一套全新的袞冕服實在不可能。我上這件是二兄登基當天穿的那件改小的……”
薑鸞掰著手指,把這幾日的麻煩事一件件說過去。
剛說到:‘裴太后和謝娘娘犯下了謀害聖人的大案,我和宗正卿說過了,從此不再耗費國庫帑幣供著們,各回各家吧。謝家已經把謝娘娘領回去了,據說要送家廟。裴太后娘娘,哎,是你河東裴氏的人,你看怎麼辦——’
裴顯抬手,把白皙纖長的手指握住。
“殿下,看看時辰。”他指了下頭頂的天窗。夜正在散去,冬日清晨的晨即將灑下。
“登基的吉時是什麼時候?”
吉時定的卯時。還差半個時辰。
“不急。坐步輦回太極殿來得及。”薑鸞淡定地吩咐外頭,“把酒和敕書都拿進來。”
崔瀅捧進了一個朱漆大盤,上頭依次放著敕書卷軸,一把金壺,兩個酒杯。
崔瀅剛才侯在外面,遠遠地瞧見薑鸞了裴顯的額頭,當時就覺不太對勁;再往下看,裴顯攥住了薑鸞的手,的眼皮子立時一陣猛跳。
皇太跟說過好幾次,心裡有個喜的人,東宮留宿了好幾次……居然是這位!
之前看裴中書沒事就往東宮去,還真以為舅舅看顧甥!
崔瀅兩邊的眼皮不住地狂跳,大圓漆盤往上一抬,擋住自己現在也不知是青紅靛藍的臉,目不斜視就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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