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嗎?
那一對並肩而立的璧人穿過上一世的時冉冉出現在薑宛卿麵前, 薑宛卿被走馬燈點起來的一片悉數消散,淡淡回了一句,“沒有。”
但這神太明顯了, 瞞不了風昭然,風昭然的聲音有點低沉:“孤夢見孤站在興慶樓上,底下是朱雀大街, 燈火如織, 有很多人,有很多人說話,但孤一個人也看不清,直到孤回頭, 看到了你。”
在那個夢境裏,萬事萬皆如煙塵, 遙遠而模糊,唯有是清晰的。
穿著大紅的袍,上麵有金線刺繡的鸞鳥,頭上戴著十二支整副的釵,主釵上的流蘇正垂到眉心間, 對著他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得蓋過了整個上元的的輝煌燈火。
每次看到的笑容, 他心中便會湧上一歡喜, 但這一次是例外, 首先湧上的是刀尖刺穿般的痛楚,就像他對撒謊的時候。
可明明他在夢中未開一言。
夢裏的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眼中出了絕, 尚未完全綻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就像一朵正準備開放的花剎那間凋零在枝頭。
地倒下了。
風昭然在這個夢裏是生生痛醒的, 夢中有沒有前因後果,隻約覺,他應該陪過節的,但是沒有過。
“卿卿,你夢到的是什麼?”
風昭然的目過麵著薑宛卿,帶著一明顯的擔憂,“你明明那麼歡喜來找孤,是什麼讓你突然暈過去?”
“殿下,就像你說的,那隻是夢罷了。”薑宛卿垂下眼睛,拔弄流轉的花燈,“夢裏的事,豈能當真?”
“夢自然是假的,但孤卻很害怕。”風昭然手抱住了薑宛卿,聲音低得像歎息,“孤很怕有朝一日,會令你那樣傷心。”
那種絕的眼神,他不想再看到。
雖然是戴著麵,但到底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兩人當眾抱在一起,不僅引人側目,上了年紀的人還會指指點點。
薑宛卿到底還是臉,拿麵都蓋不住,想趕推開風昭然——太子殿下今天著實有些異樣,竟多愁善起來了。
風昭然本來不打算放,但不知怎地,忽然拉起薑宛卿的手就往旁邊一扇店門跑。
薑宛卿被他拉著險些掉了燈,一口氣被拽上了二樓。
這間是個茶樓,因占地高,觀燈位置極佳,所以幾乎是滿座,掌櫃追上來,客客氣氣告訴兩人沒有空位了。
風昭然一句話也沒說,掏出了整隻荷包,落在掌櫃手心。
掌櫃那隻墩墩胖乎乎的手沉了沉,險些接不住。
“可有座?”風昭然問。
掌櫃忙不迭:“有有有!”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薑宛卿剛落座,就聽到隔壁的人在議論。
掌櫃給騰出來了最好的雅座,正好靠窗邊,一眼就能盡整條街的燈火。
街心位置,就在方才兩人待著說話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發生了一場混戰。
“……”薑宛卿驚疑不定地看向風昭然。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風昭然為拿了隻點心,神溫和,仿佛沒有看見街上的戰,“嚐嚐這個。”
外頭已經轟轟了,攤販和行人盡皆驚慌退避。
街上打架的約有數十人,穿的皆是普通服,乍看之下本分不清誰是誰。
不過再多看一會兒,便明顯分出了兩拔,其中一拔個個膀大腰圓,出手大開大闔,很是氣派,像是習慣招搖過市似的。
另一拔量則稍矮一些,但出手快、穩、準、狠,攻擊的皆是要害,冷丁還有一支箭冒出來,準確在某些偶然占了上風的大個子上。
箭翎的尾羽鮮豔,在燈籠的映照下十分紮眼。
薑宛卿:“……”
隔壁的人還在長脖子看熱鬧,有人說要去報。
但同行的人阻止了他:“你仔細看看,那些人裏頭有姚城衛。”
姚城衛向來在百姓頭上跑馬的人,當街掀人攤子奪人貨品都是小事,姚城百姓但凡有個像樣的妻都不敢帶出門。
吃虧的老百姓顯然不止一個兩個,聽見這句話之後,甚至還有膽大的為那一支突如其來的冷箭了聲好。
他們猜測大概是姚城衛平時作惡多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所以現在這些江湖好漢就來懲惡揚善了。
姚城衛平時隻在欺百姓的時候揚武耀武,在經百戰的南疆軍手裏,沒一會兒就潰不軍,節節敗退。
南疆軍管殺還管埋,直接拿麻袋套了把人拖走。
臨走之明,抱拳向百姓道:“江湖恩怨,不涉旁人,諸位,打擾了。”
甚是客氣。
同時也坐實了茶樓上人的猜測:“我就說是江湖好漢!”
百姓們圍著嘰嘰喳喳討論,甚是興,隻當是節日裏意外的餘興。
薑宛卿平時向來不管風昭然的正事——管也管不來——但此時想起了之前聽到的那一個破空聲響,分明是箭,還有那個被人截了的逃債人,分明是衝風昭然來的。
猜出真相後的薑宛卿忍不住站了起來:“姚城衛要殺你?!”
風昭然起,把按回椅子上:“卿卿,你聲音再大些,當街斬殺姚城衛的鍋就要背在孤上了。”
薑宛卿:……難道不是你??
風昭然:“蔣氏發現了趙碩的死因。”
薑宛卿臉大變:“那你還出來跟我過什麼上元!”
靜鬧得這樣大,南疆軍最後那一抱拳也許瞞得過看熱鬧的平民百姓,怎麼可能瞞得過蔣氏?更別提還有那個老巨的楊遵義!
風昭然的病和弱全都白裝了,楊遵義立馬就會知道他邊有一批人手,本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這般孤立無援。
而風昭然之所以能來姚城修堤治水,就是因為上至皇帝慶王,下至楊遵義等一幹姚城員,皆是看準了風昭然走投無路,把治水把最後一稻草,所以他們才能放心大膽用風昭然,當把風昭然榨幹之後,再把人一腳踢開。
風昭然正是抓住這一點才離開了桐城,現在這樣做完全是自毀基,簡直是瘋了!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薑宛卿自己冷靜下來,因為風昭然向來深思慮,絕不可能因為過個節而把自己置於險境,他絕對是另有安排,陪過節肯定隻是個幌子。
“孤打算在這裏等一等,再過一盞茶功夫,便可以看煙花了。”
風昭然扶住袖,緩緩地斟茶,茶水呈一線,穩穩地落進杯子裏。
他把杯子放在薑宛卿麵前,麵底下眼睛微微彎起,“今夜這茶座這麼貴,可就貴在這兒了。”
薑宛卿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今夜想要殺他的人,是看見的就有三拔,看不見有還有多,想都不敢想。
這個人明知自己被全城追殺,明知自己的基行將暴,隨之而來的一定是來自京城與姚城的全力誅殺,他居然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看煙花!
同一時間,無量觀,張述臉上死氣沉沉,聽著南疆軍帶回來的消息:“——刺殺總共十二起,出姚城衛一百二十人,此刻已全部誅滅。”
張述了把臉,揮揮手讓南疆軍下去。
秋風簾,屋燈火微晃。
“唉,紅禍水啊……”
為禍水的薑宛卿不知道自己有多禍,隻覺得風昭然很可能真是瘋的。
隨著一聲尖銳的刺響,第一朵煙花躥空,升上秋夜朗鏡般的雲宵,然後“啪”地炸開,化金雨灑落。
“是蜀中餘家的百轉金雨啊!”
識貨的人大聲讚歎。
接著一朵又一朵煙花升空,每一朵都炸得各呈妍態,流如夢,像是天上仙人灑下的金屑。
百姓們癡癡仰著頭,全城所有的視線都落在這些煙花上。
蜀中餘家的煙花乃是貢品,每到年節都會有大量的煙花送到京城,與工藝並肩的是它的價格,每一支煙花都在其它煙花有五倍以上。
這樣的煙花在貴人雲集的京城放起來不稀奇,但在才遭過災的姚城放起來卻是殊不相襯,姚城哪來這麼多錢燒?
“好看嗎?”
風昭然問薑宛卿。
薑宛卿想起小時候和周小婉看完燈,最後的軸便是看煙花。煙花是在皇帝親臨興慶樓之後,一聲令,百花升空,萬民仰首。
逛街、買花燈、吃點心、看煙花……他還真是一個不落。
“好看。”
薑宛卿仰頭著窗外的煙花,煙花明明滅滅,芒映在的眸子裏,整張臉都被滿天金屑映了金。
“但你真的完蛋了,風昭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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