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之父狄凌志乃當朝國子監祭酒,門生廣布天下,狄自己當年的同儕如今也大多也是于京城為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這鄭毅聞的事,他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狄房并沒有妾室,平日里若是不用去北院陪父母用膳的話,便一貫是與妻子盧氏一起用膳的,今日他回到府中便一直沉著臉,用晚膳時雖然要了酒,卻不似平日里那樣喜歡和盧氏兩人對飲說笑一番,只一個人低頭喝著悶酒,盧氏也不聲,只在一旁陪著他,待到狄喝完了整整一壺竹葉青,又命人去再拿一壺過來時,盧氏才起按住了他,又揮手邊眾人皆先行退下,盧氏如今本就掌管著府中務,是這院里一貫當家做主之人,屋下人一時間便馬上退了個干凈。
狄此時已經喝的微醺了,見盧氏不給他酒喝,便搖晃著蒜頭大腦袋,拉長了聲音唱問道:“夫人這是作甚啊,可是怪為夫的沒有請夫人共飲,來來來,快來人再拿一壺梨花白上來,讓小生與夫人共”。
見他借機撒起酒瘋來,盧氏也不生氣,只出一只雪白手探到狄腰間,住一塊,便是狠狠的一扭。
狄啊的一聲慘,連忙扭躲避,無奈盧氏這一手是平日里早就練純了的,上下左右齊手而發,擰的那狄是慘連連,酒意頓時也醒了大半,門外廊下守著的丫鬟婆子俱也是以往聽慣了此等靜的,個個只是低頭抿而笑,并無一人大驚小怪。
待到那狄被擰的連聲求饒之后,盧氏才哼一聲站起放過了他,片刻便擎著一方冒著熱氣的滾燙面巾過來,親自替狄潔了面,又探到領,將他脖子口均了一遍。
狄心中的各種不爽利于這一通的鬧騰之中,也算是暫時疏散了幾分,他又坐了坐便起想要去書房辦公,卻被盧氏一把給拽住了,皺眉看著狄,沉聲問道:“狄,你究竟還要瞞到什麼時候去你有什麼事,竟然是我們夫妻之間也不可說的了麼”
狄被盧氏死死按在椅子上,見妻子一張平日里總是掛著笑意的圓臉上難掩深深的憂,不由心中暗愧,又呆坐了片刻,才長嘆了一聲說道:“莞爾,如今我為太子府詹事,既不敢忠心為主,全心全意侍奉太子殿下,又不能罔顧良心,徹頭徹尾做一個怯懦臣,實在是活的窩囊畏,猶如行尸走一般...... ”
盧氏見他說的嚴重,心中也是一驚,不由低了聲音急急問道:“夫君何來此言難道東宮將有什麼大事不”
狄也是心中憋悶已久,他心里的憂思確實與其他人也都不方便傾述,自己這妻子盧氏又與其他宅婦人不同,一直是個有見識有決斷的世家子,他略一猶疑,便將自己這些年心中對崔氏的種種猜疑都統統告訴了盧氏,最后長嘆一聲說道:
“如今這崔國舅面子上與太子越發親厚,崔皇后言行舉間也更加倚重太子與太子妃了,我這一句話也越發噎在中,怎麼也無法開口了,別說我現在手中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就算我真的持有有鐵證,呵呵,莞爾,我竟也不敢對那太子殿下據實以告,我害怕啊,我怕那崔府的權勢滔天,我怕萬一太子殿下立不住,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怕自己豁出命去輔佐太子殿下,仍將會落的個一敗涂地,呵呵,莞爾,我如今才知道,我狄,不過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罷了......”
雖然眼見夫君緒愈發激起來,盧氏卻并沒有馬上出言安,神凝重的思慮了良久,忽然展一笑,說道:“我夫既有狀元之名頭,怎麼今日會自苦如斯呢,真乃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在此山中了”
狄忽見見自己妻子此刻竟還笑了出來,頓時呆在了當地,盧氏也不理他,自顧自說道:“狄,如若莞爾猜的不錯,你這憂思,恐怕是三四年前就有了的吧,狄啊狄,你可曾發現你已經三四年都沒有暢暢快快笑過一笑啦,以你我之家世,若是只為了茍活,一味的伏低做小、委曲求全,這活著又有何興味呢,如今太子雖勢弱,但畢竟占著正統二字,你只管隨心致、放手一搏,究竟又有何可畏懼的呢,哪怕事敗,最多也不過是一死,我且問你狄,這世上誰人又可活上百年的”
盧氏這一番話說出來,真正猶如醍醐灌頂般,狄本就是一個有壑之人,此時雙目一亮,一探手便握住了盧氏的一雙荑,慨然嘆道:“娶妻如莞爾,夫復何求”
狄與盧氏也可算是青梅竹馬了,這盧氏做閨時便是個極厲害的脾氣,從小便喜歡扮了男裝跟在哥哥后面四戲耍,狄比別人都要短些,常被攆的飛狗跳,于六七歲時便發下毒誓,日后娶妻絕不能要盧氏這種惡,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狄眼中溫婉可人的王氏家里拒了他的親事后,父母又幾經挑選,偏偏就給他定下了這個盧氏來,當日狄還曾借酒撒瘋大大的鬧過一場呢,終究還是乖乖娶回了盧氏回家。
自此便被盧氏借著從小攢下的威風,一直欺他至今,狄雖說常常對外嘆家有悍妻,但心里卻已經早就明白,這盧氏乃是千載難逢的好人,聰穎熱忱,純善能干,更難得的是對自己一番真心實意的慕,夫婦二人同心同德,這些年過的也是極為甜和投契的,今日被一句話點醒,心中更是暗下決心,此生絕不會辜負了。
且說那第二日于東宮宣肅殿中,正如太子所料,不管是狄,還是李肖,果然都沒拿出什麼能徹底改變局面的好計謀來,按著李肖的想法,既然有中書令大人的一意輔助,那安南王又是崔府的親家,可否想辦法將此奏折銷毀或者留中不發,只管將那鄭聞毅決了便是,實在沒必要在朝中再掀起什麼風波了,反正如今圣上也已經很理政,太子殿下本就有資格做出此決策的。
說實話,這個法子,也是李濟民知道此事后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但他始終覺得心中不順,這樣子就算把事了下去,豈不是變了他自認心虛了一般。李濟民又看看了狄,見他今日仿佛緒特別低沉,只垂著大腦袋發愣,李濟民心中更加惱怒,便早早打發了二人出去,自己一個人獨坐在宣政殿發呆。
恰好劉準又端了太子妃準備好的點心進來,李濟民看見那一疊四個做的極為致的山楂糯餅,心中更加煩悶起來,他沉著臉對劉準說道:“傳孤的話給太子妃,如今保養子要,這種面子上的功夫沒事就別白白做了,母后那里孤自會幫維護周全的,把這些都撤下去吧,以后再有,也不用端上來了”
劉準心中暗嘆一聲,只能默默將那碟子山楂糯餅又收起來撤了下去,他此時既替太子妃惋惜,卻又難免有些怨懟起太子妃來,作為李濟民邊的大監,劉準可是親眼見過太子殿下剛親那會兒,是如何將那太子妃小心捧在手心里百般呵護的,什麼北疆的羊糕,什麼金銀蟒的神鞭,什麼西洋的機巧強弩,只要是他覺得是太子妃會稀罕的玩意兒,就定會想盡辦法弄來示好,每日里一下了朝,就興頭頭趕回去正宮陪那太子妃說話解悶。
而太子妃車氏呢,開始的時候劉準還以為是一夜間飛上枝頭變凰,初來乍到的難免拘謹陌生,所以對太子殿下總是淡淡的以禮相待,可這一兩年過去了,這人兒依然是一副冰山面孔冰山心腸,就實在是讓人太灰心了些。
劉準心底其實也并不認為太子妃車芷蘭為人世有其他不妥之,相反,他與東宮其他老人一樣,也俱是覺得以車氏這樣的出,如今能面面俱到的將東宮打理的有條不紊,將太子照顧的無微不至,在圣上與娘娘跟前也是伺候的毫不差,已經是實屬大不易了。
可是劉準還是忍不住要替自己的太子殿下不平啊,哪怕你車氏的子再是天生的淡漠,這一國儲君如此挖心掏肺的傾心相待,哪容的你一再如此輕賤呢,如今殿下也是徹底冷了心,現下的這般形,究竟又對哪個有好呢,還不是兩個人各自都不痛快
這劉準搖著頭嘆著氣出了這宣肅殿的大門,卻正好和那去而復返的狄打了一個照面,兩人互相見禮,這劉準見一貫面帶嬉笑神的狄臉上頗有些沉重,不由一邊往外走,一邊心里也有點好奇。
李濟民正在皺眉看著其他奏章,見這狄突然又回來了,便有些不快的抬眼看著他,并未出言主詢問,狄施禮后卻馬上說道:“臣狄有要事啟稟,還能與殿下單獨移到后面說話。”
李濟民心中不由有些詫異,這到殿議事,對他和狄而言本是常有的事,但由這狄主提出,卻還是頭一次,他只稍稍一愣,便也允了。
待移步到后面殿里,只剩下他們君臣二人的時候,這狄便馬上跪下行了叩拜大禮后說道:“臣先請太子殿下贖罪,臣今日要勸諫殿下一定對那博陵崔氏要心存警醒與提防”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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