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行至一方閣院，萬年公主劉雪正在彈奏。

悉的曲調，是，曲韻剛勁暴烈，究是陸羽亦被這高激烈的韻律震的腳步一頓。

似乎是注意到了陸羽的到來，激昂的琴聲戛然而止，劉雪收起了琴，抬起頭向陸羽。

就這麼著夫君…徐徐朝自己走近。

「看來，皇后是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陸羽輕聲道。

萬年公主劉雪面頰複雜。「夫君真的打算幫陛下麼？」

這…

陸羽眼珠子一轉。「公主難道看不出，在這點兒上，我與陛下擁有著相同的敵人！我幫他，他亦是幫我，幫曹丞相！」

「夫君千萬想好了。」劉雪的臉更添得一分惆悵。「漢室衰微，這是不爭的事實，作為天子，一生的命運已經不能自主，喜樂安逸更是假借他人，漢室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但…」

講到這兒，劉雪頓了一下。

「夫君前途無量，不應該幫陛下，更不應該攤這趟渾水…若要以士族為敵，或許會使得夫君的前程蒙上一層影！」

作為公主…

劉雪的心是複雜的，一方面，從伏皇后口中…聽懂了父皇的艱辛、忍，對那些豪門氏族怒不可遏，可另一方面，又不希夫君捲這與氏族爭奪的旋渦！

漢庭已經衰落至此，與氏族博弈，哪怕是輸了，也沒什麼…

正所謂輸無可輸！

可夫君的前程不可限量…不應該邁出這一步啊！

「我想夫人是誤會了。」陸羽出手，握住了劉雪的手，四目匯，複雜的眸子與和緩的眸子融，在這閣宇之間，勾畫出一幅別樣的風景。

「你那弟弟原比咱們想象的堅韌，誠然，改革是要有犧牲的！夫人擔憂的，你弟弟都已經想到了，而他竟心甘願的要背負起普天之下所有氏族的憎恨，反倒是把這個『老好人』的份推給我，

推給曹公！」

言及此…

陸羽頓了一下。「以往我小覷夫人的這位弟弟，小覷這位大漢天子了，從對抗氏族這點上，讓我看到了他的剛毅！或許，這也算是另外一種『為後世開太平』！」

今早…

陸羽與天子劉協聊了許多，更聊到了許多有關氏族的話題！

包括氏族的起源、發展…

如何循序漸進的改革、變法…

而要搞清楚的是，氏族並不是不能存活於世，而是朝廷不能允許他們手握土地、錢糧、奴隸等一系列的資源。

這些資源必須收歸朝廷，不論這個朝廷是姓「劉」，還是姓「曹」！

只有這樣，帝國才能強盛！

當然，要做到這一步，難度不亞於昔日的「商鞅變法」！

而眾所周知，只要是變法，都需要有人流、犧牲。

之前，陸羽一直沒有走出這一步，說到底是他陸羽雖自詡為高尚的人、純粹的人，但，他的思想境界，還遠遠沒有達到「偉人」奉獻的那種地步！

簡單點說，就是要氏族一得講究方法，二得找到一個份量夠，且願意犧牲的人。

萬萬沒想到…

這個人竟然是大漢天子。

劉協，好樣的呀！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陸羽回憶起，這位漢獻帝劉協的出生就很富有傳奇彩。

當初王人知道懷孕后，自然知曉…這要是生下來就完犢子了，何皇后把做「人彘」都說不定。

故而，拚命的喝墮胎藥，一罐一罐的喝。

誰曾想…

王人肚子里的這位小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天子劉協，生命力極其頑強，用里的話講，那就是恐怖如斯！

他生生的把「墮胎藥」當補藥喝，不沒有涼涼，還長的十足的健壯！簡直開掛了一樣！

這麼出生的一個皇子，富有些許傳奇彩這不為過，可…陸羽都沒想到，他竟敢敵視氏族，好猛烈的抗爭神哪！

「夫君，若是陛下這麼做…會有危險麼？」

萬年公主劉雪再度問出一句…

陸羽搖了搖頭。「放心，削弱氏族不是一蹴而就，得一步一步來，方法我已經教給他了，就看接下來…你弟弟的發揮了！」

看劉雪還是有些擔心，陸羽拍拍的額頭。「夫人放心好了，你這位弟弟一口一個『姐夫』著，作為姐夫，我自然會幫他的！」

言及此…

陸羽角咧開，出幾許淡淡的笑意。

像是竹在！

…

…

翌日的朝會，天子並未出席，由尚書令荀彧代為主持。

朝會的議題並無太多新意…無外乎是老一套的，真正事關軍權、政令的，天子與百並不能上手。

不過…

此間，史大夫陸羽提及要北上鄴城，助曹丞相北擊烏桓，倒是引起了一片嘩然。

就連陸羽也支持曹北伐烏桓麼？

那可是千里之外…兇險異常！

與此同時…

天子劉協與皇后伏壽，連帶著萬年公主劉雪出現在了許都城郊，潁水旁的一方村落前，他們均是微服出宮，除了暗中有一些林軍、龍驍營甲士保衛外，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蹤影。

深秋之際，秋高氣爽，來潁水邊踏青之人不，氈滿地，三三兩兩席地而坐，還有人曲水流觴做詩，山水暖，暖風如醉。

劉協與伏壽、劉雪站在離旁人稍遠的一水邊…

劉協的神冷冷的注視著水流。

「姐夫說，順著這水流能尋覓到廢除『人頭稅』的方法！可走了這麼許久，哪裡有什麼方法？」

呼…

伏壽也呼出口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是轉頭向了劉雪。

「公主可從陸史口中探聽到了什麼？」

「跟陛下知道的一樣。」劉雪如實回道。「夫君只說，順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會看到陛下想看到的！」

「咦？那是？」

就在這時，馬車外，一個老叟籮筐中挑著兩個娃娃也順著潁河往一條小路行去。

嬰兒的啼哭聲不斷的在籮筐中響起。

能聽出來是兩個娃。

「跟上他們！」

天子劉協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麼，當即揮手示意。

兩輛皇家馬車再度駛，與這老叟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緩慢的跟著他們…

終於，行了有半刻鐘，繞過許多條小路，眾人到了許都城郊…村落外一方空曠的所在。

「哇哇」天空中有烏的聲音…

過車窗還能看到有雄鷹在蒼穹中飛翔…只是，莫名的這空氣中竟帶著些許腥的味道，這種味道讓人覺得十分的反胃。

「他要去哪？」劉雪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劉協眼眸凝起，他覺得，陸羽提及的那所謂的「答案」就與這位挑著兩個孩兒的老叟有關！

又行有半刻鐘…

四周愈發的荒蕪，儼然，那老叟注意到了這兩輛馬車，可他不以為意，甚至，他角還出了淡淡的欣的笑意。

他的步履加快，最終行至一方石塔前，方才停住了腳步。

「這是？」

皇后伏壽的眼眸冷凝，低垂著眉頭，在老叟進石塔后，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石塔。

劉協注意到…這塔上立著一塊牌匾「鷹塔」…

而石塔的頂端似乎雕刻著一隻展翅翱翔的石鷹！

「鷹塔麼？」

劉協眼眸瞇起，對這鷹塔更添得了無限的好奇。

不過多久，那老叟已經從「鷹塔」中走出，依舊是挑著扁擔，只不過…扁擔中再無那！

眼神中帶著許多不甘與悲愴，可當他的目轉向馬車這邊時，似乎又多了些許希。

「踏踏！」

「踏踏…」

他踏步朝劉協這邊走來，與馬車接的瞬間，他的腳步頓了下來。

「去吧，這位好心的老爺…」

他不識得劉協的份，只以為是城裡來的貴族子弟…

劉協能注意到，這位老者說話時，在發，眼角留下了無限的淚珠！

說完話，他便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走遠了…

「陛下…」

皇后伏壽開口…

劉協凝著眉，當即吩咐：「下馬，走近看看！」

說著話，他快步走下了馬車，行至這石塔前…他繞著石塔行了一周，卻發現好像並沒有什麼…就連口都沒有！

又轉了半圈，他才發現，在石塔上有一個微小的窗子，似乎大小隻能夠允許一個嬰兒進去。

這是？

劉協、伏壽、劉雪好奇極了。

卻就在這時。

「這位老爺是來挑選嬰的麼？」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後傳來。

劉協轉過頭正看到一位更加年邁的老者。

「嬰？什麼嬰？」劉協當即問道…

這老者略微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他揮手示意道：「老爺難道沒有聽到這中傳出的嬰的啼哭聲麼？」

呃…這…

劉協再度把耳朵湊到窗口，仔細的去聽，真的聽到了許多嬰啼哭的聲音，只是…這些聲音很是微弱，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塔中太深，還是嬰沒有了力氣，唯聽到其中細若遊的啼哭。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劉協連忙問道…

那老叟也不介意，當即出拐杖指向這石塔的牌匾。

「這是鷹塔呀！」

「鷹塔？」劉協反問。

老叟卻是語氣沉重。「準確的說，這石塔應該做嬰兒塔！它實際作用，是用來『安葬』嬰，從先秦起到如今大漢，數百年來，許多年的嬰兒因為是兒之，慘遭家人棄於此石磚壘的嬰兒塔中！」

「任憑這些鮮活的生命躺在無數的…或已白骨、或正在腐爛、或是剛剛沒了氣息的嬰中！蟲噬蟻咬，自生自滅！」

老叟的聲音很低沉，卻極為平淡，就像是他無數次的向來人介紹過這鷹塔…不…是嬰兒塔！

這些…

是達顯貴、富豪貴胄不會知曉的，更是滿朝文武、天子皇后無法窺探到的。

但…在這個時代，它就是這麼真真實實的存在。

「為什麼？為什麼？有人會將嬰放這鷹塔？會有這麼狠心的父母麼？」劉協一雙瞳孔幾出，有那麼一刻，這位忍的帝王竟是完全無法按捺住他的緒。

「理由？這需要理由麼？」老叟一邊搖頭，一邊解釋道：「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嬰兒因為是兒之被家人溺死，隨手拋於大街小巷，任憑日曬雨淋，野果腹！骨都未能保全！」

講到這兒，老叟頓了一下。「中不是就曾提到過，『父母之於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則殺之！』」

「誠如這些文集記載，溺嬰本就是民間惡俗，整個大漢城郡之外的鄉社中都有此鷹塔，先秦時就多有記載！歷代，史不絕書！」

「比起溺死，隨手拋棄，這看起來喪心病狂、殘忍至極的嬰兒塔，反倒是這些嬰最好的、最面的歸屬！」

聽到這兒…劉協已經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緒。

在這裡，在這鷹塔前，他覺自己看到了大漢最暗的一面，不…是王朝中最有悖人倫的一面！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呢？

「為什麼？為什麼嬰就要被棄？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劉協歇斯底里的怒吼…

老叟的語氣卻格外的平靜，他淡淡的言出了一席話…

「因為稅啊…」

「因為那繁重的人頭稅啊！」

「若是生下一個兒，那便要多一雙碗筷，多一份糧食，多一分賦稅，可因為是孩，無法下地乾重活，太小的又賣不出去，十五歲若不嫁人，還要支付五倍的人頭稅，只能徒增家庭的負擔！如今的百姓連…連自己都養不起？如何去養兒？把們送到這鷹塔，或許一家人還能活下去，可若是不這樣，一家人都會被死！」

「否則，哪個父母能下得去手呢？」

霍…

聽到這兒，劉協的眼眸幾乎瞇了一條。

這就是大漢麼？這是天子腳下的大漢麼？

鷹塔…竟…竟有這麼喪心病狂的塔存在於世上，可偏偏，這塔竟為了嬰最後的面與尊嚴！

「那…那這些嬰最後會怎樣？」

劉雪連忙問道…

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最後…最後…」老叟頓了一下。「若是有好心的老爺，或許會抱走一、兩個嬰，養大為奴，甚至做兒子的填房丫鬟，這已經算是這些嬰最好的歸屬，而更多的則是在這鷹塔中自生自滅。聽，你們聽…」